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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国子监(四十四)


管家郑安亲自拿着灯笼,给身后的郑修照亮脚下的路。

        “公子,当心台阶。”

        郑修一路沉默地跟着,鼻间始终萦绕着股焦味,他忍不住望向飞云楼的方向,原本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尖顶,现在只能看到一片挂着轮圆月的夜空,心里莫名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张越眼下怎么样了……

        郑安察觉到郑修的动作,扫了一眼郑修脸上的神情,就把他的心思了个七七八八,但并没有把他想知道的事说出来,只是温声催促道:“公子,相爷在房中等着呢。”

        郑修收回视线,看着身前不远处,烛光熠熠的房内,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安。

        这间房是这座宅邸刚被赐给郑遂时,郑遂和妻子孟娴一起住过的。自从孟娴病逝后,这间房连带整个小院都被空置起来,平日里虽会有人按时打扫,但郑遂很少来,郑修更是从未来过。

        此时,郑遂让郑修深夜来到这里,究竟是因为什么。郑修想了一路的原因,都想不出来。

        郑安走到门前,“相爷,公子来了。”

        纵使百思不得其解,郑修也不得不上前,隔着房门朝里头沙哑开口:“爹。”

        “修儿,进来吧。”门里传出的郑遂声音很平静,郑修转头看了郑安一眼,见他和往常一样低眉顺目,恭敬地推开门,“公子,请。”

        郑修走进房门后,门很快地就被关上。

        房内的陈设布置很简单,看起来就是一间寻常的卧房,唯一不寻常的,是内室梳妆的地方,挂着一副画像。而他的父亲郑遂此时就立在那副画像前,目光缱绻地看着画像上的女子。

        “修儿,来,来给你娘问安。”

        郑修站在原地惊愣了片刻,才慢慢地走上前,慢慢地抬头看向画像上的女子。

        自从郑修有记忆开始,郑遂就既是慈父也是慈母。郑修对自己的母亲没有印象,郑遂不常提起,家里也找不到她的画像,他有时只能靠着姨母孟嫱的模样,想象自己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眼前,这个画像上的女子,和他想象中的母亲,甚至和姨母孟嫱,都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郑修身子有些僵硬地跪了下去,朝画像生涩又别扭地吐出了一个称呼:“娘……”之后就说不下去,

        郑遂轻声道:“起来吧,你娘最疼你,定舍不得让你跪着。”

        郑修从地上起身,从画像上的女子收回视线,看向郑遂:“爹,您这是何意?”

        郑遂不答反问:“今日的飞云楼,是不是那个张越让你带他上去的?”

        “是……是我自己想上去,因为她正好在身边,才带着她……”

        “修儿!”郑遂痛心地指着郑修:“他给你灌了什么迷汤,竟让你这般维护!”

        郑修应声跪下,闷声道:“只是同窗。”

        郑遂背过身,似乎是不想让画像上的人看到自己发怒,扶着一旁的桌案,大口呼气来压制怒意,过了好半晌才渐渐平静,重新转过身面对着画像。

        “你娘是为了生下你死的,你是你娘用命换来的,修儿,你在爹面前说谎没事,可你万万不能在你娘的面前,为了一个外人欺瞒爹。”

        郑修低头跪在了地上,不再开口。

        郑遂暗暗叹了口气,看似换了个问题:“你可还记得,是谁教你如何上飞云楼的。”

        “记得。我十岁的时候,爹领着我上去过一回。”

        “那你只记得爹教你上楼的法子,却忘了当时爹同你说了什么吗?”

        郑修的脸瞬时发白,嘴唇颤着,许久才出声:“儿子,不敢忘。”

        虽然时隔数年,但当时郑遂站在飞云楼顶层,临窗对着郑修说话的模样和说过的话,历历在目,字字在耳。

        “修儿,你看,最远的那处是皇宫,就是圣人的家。皇宫旁边住的都是皇亲贵胄,也就是圣人最信任的那些人。离皇宫近,就是离圣人近。离圣人近,才可能被圣人听见看见,才可能受圣人信任,才可能离圣人越来越近……但是圣人的周围有很多人,他们不会轻易接纳外人,更不会让外人接近圣人。要在京城长久地立足下去,就必须同那些人成为自己人。而成为自己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我们的血脉相融,不分彼此。修儿,你能明白吗?”

        当时的郑修并不明白,但现在的他,明白了。

        “今日宴上,户部的高侍郎对你赞不绝口。我之前跟你提过,他家中有一女,与你同岁。等明年春闱后,就给你们定亲。”郑遂说着,目光移向画像,语气和缓了许多:“那位高家姑娘你姨母见过,说是端庄娴静,与你母亲颇像。”

        郑修跪在地上,声音干硬地没有一丝起伏:“听凭父亲做主。”

        郑遂疲惫至极地揉了揉眉心,“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郑修踉跄地站起身,推开房门。管家郑安从门旁的暗影里无声地走了出来,“公子,小的送您回去。”

        郑修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声音沙哑地开口:“姨母可还好?”

        郑安回道:“秦太医诊后开了药方,说是无大碍。公子请安心。”

        郑修点头,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似乎松懈下几分,声音有些无力:“你留下候着吧。我,我认得回去的路。”

        郑安看着郑修身心俱疲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里,又转头看向烛光摇曳的房内,无声地摇摇头。

        房内,郑遂走上前,抚摸着画像上女子的衣角,叹声连连:“阿娴,你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千防万防,飞云楼还是塌了,那些人……寻来了。”

        郑遂看着画像上女子微微笑着的脸庞,眼前又浮现出他们在这间房里见的最后一面。

        面如金纸的女子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却依旧紧握着郑遂的手。

        “……我跟他们说,东西就放在飞云楼的第六层里……我在楼内的每一层都设了机巧关隘,除了你,没人上得去的……只要飞云楼在一天,他们就不敢动你和修儿……但……但如果哪一天,飞云楼塌了……答应我,舍下一切,带修儿跑,跑得越远越好……相公,答应我……”

        郑遂双拳握紧,恨恨道:“阿娴你放心,如今的我,不是当年任人欺凌的微末小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以为自己才是那只黄雀。阿娴,你且看吧,那些人若真敢在我面前现身,我会把他们送去黄泉下给你赔罪。”

        房内仿佛忽然进了阵风,烛影摇曳,画像微动。

        “修儿很听话也很争气,只等明年春闱一过,他就能功名加身,之后娶妻生子……”郑遂说着,慢慢将自己的脸贴上画像,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睡梦中的人,“阿娴,如果能和你一起看到这些,该多好……”

        圆月静静地高悬在夜空中,月光照着高门大户的琼楼玉宇,也照着寒门小户的穷街陋巷。

        窈月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着沉沉的酒壶,翘着腿躺在自家长满衰草的屋顶上,望着天上高高挂着的那轮满月,时不时对着酒壶的壶嘴嘬一口酒。

        “没想到今天能和昨天一样躺在这儿看月亮,老天还是待我不薄。”窈月说着,拿起酒壶,朝空中的那轮明月递了递,“你我名字里都带个‘月’字,勉强算是同辈。来,一同饮尽壶中酒。”

        窈月仰头猛喝,可还没喝够,壶就已经见了底。她不得劲地晃了晃空酒壶,咂咂嘴:“还是桐陵的酒好喝,等回去了,得躺在六哥哥的酒窖里喝个够。”

        酒喝完了,月也赏够了,窈月从屋顶上坐起身,看着除了祠堂留了一星光亮,其他地方没有半点烛火的自家宅院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和上来时一样,再轻手轻脚地从屋顶上下去。

        突然,夜色里蓦地出现一股劲风,直接冲窈月的后心袭来。她眼疾手快地侧身闪避,而后伸手一抓,抓在掌心里的,是颗她再也熟悉不过的蜡丸。

        窈月连忙从屋顶站起身,四下张望,但目力所及处,除了黑沉沉的夜色,别说人影了,连鬼影也没见着半只。

        窈月不敢耽搁,紧握着蜡丸就从屋顶翻身下去,快步进了自己的屋子。等她确认屋内所有的门窗都紧闭后,才点亮屋内的蜡烛,小心翼翼地捏开蜡丸,里头现出一条细长的绢带。

        这条绢带和她之前从陆琰那里收到的纸条不同,这是那位大人未借他人之手,亲自写下给她的。

        如同当初她刚到京城的第一晚,收到的那条绢带一样。那条绢带上用朱笔规整地写着两个字:“郑修。”

        而眼下的这条绢带上,虽然窈月尚未彻底将其展开,但也能看到里头同样用朱笔写着两个字。她对绢带上的两个字是什么隐隐有些猜测,可手里依旧紧紧地攥着那条绢带,迟迟不敢展开。

        窈月闭眼长吸一口气:“只要不是圣人就行。”然后,猛地用手扯开绢带,睁眼盯着上头写着的两个字出神许久,然后将绢带送到蜡烛的火焰上。

        窈月看着火舌一点点将写着“裴濯”两个字的绢带吞噬掉,自嘲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不是圣人,却是圣人的表弟。承蒙大人看得起,小人定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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