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工作（五）

吴梦凡是方若楠上大学的时候，最崇拜的人。

        她是大方若楠两级的学姐，高挑，漂亮，很有气场，学习好，能力也很强，几乎是低年级女生中口口相传的神话级人物。

        方若楠是在校学生会混日子那段时间和吴梦凡认识的，那个年纪的她，还无法相信世上真有这种长得又美、又聪明、脾气又好、成绩数一数二、同时还爱好广泛什么都不耽误的女孩子。

        吴梦凡给了她很多动力，对她也很友善，两个人一直保持着联系，直到吴梦凡毕业，保送了同校的研究生。

        虽然还是在一个学校，但慢慢地她们联系就很少了，不过从其他同学口中，方若楠也听说了很多她的事。

        听说吴梦凡成绩还是很优秀，听说导师非常器重她，听说她研究生毕业了，听说她……一毕业就结婚了。

        不仅结婚了，还在家做了全职主妇。

        对于这件事，她的导师一直耿耿于怀，方若楠有个关系不错的学妹会上这个导师的课，据那个女生说，吴梦凡结婚时邀请过导师，但导师拒绝参加，还嘱咐他带的其他研究生，以后在外面不要说吴梦凡是他教出来的，“丢不起这个人”。

        这个脾气执拗的老师，还花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给大家讲，家庭主妇的坏处和对女人的损害，最后又特意叮嘱课上的女学生，以后一定不要做家庭主妇，要参加工作，要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要有责任感和使命感。

        “我把我毕生所学都交给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回家带孩子的。”他说，“学校、家长和社会给了你们机会读书，接受高等教育，也不是为了让你们回家带孩子的。”

        这堂课在女生们这里引发了很多天的讨论，多数女生都觉得这个老师莫名其妙。

        “谁想做家庭主妇，也是人家的自由吧，他凭什么管啊。”

        “我就想靠男人养着我，犯法吗？”

        “就是，有男人把工资都给我，我美美地在家躺平，不要多开心好吧。”

        那时的方若楠，也是这么想。

        但现在的她，不敢这么想了。

        “对不起啊，”此刻，吴梦凡坐在她对面，微笑着看她，“我想给你个惊喜，就没有提前联系你。”

        方若楠说不出话。她没想过隔了这么多年，还能和这个当初的偶像学姐见面。吴梦凡还是一样漂亮，一样的有气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反而让她看起来更有魅力。

        “你知道是我？”方若楠稀里糊涂地问。

        “我要看简历呀，”吴梦凡又笑，“看到你的名字，我就觉得有些熟悉，再一看你的照片和学校，我就可以确认了，真的是你，我立刻和人事说，这个人我要亲自面。”

        “你不是人事部门的？”方若楠如梦方醒，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

        “我是你应聘的这个岗位的主管，”吴梦凡说，“名义上叫部门总监，其实就是起个唬人的名头，主要任务是背锅。”

        方若楠还是有些恍惚。“但是我记得……你结婚后……”

        “做了家庭主妇，对吧？”吴梦凡毫不在意，“当时是真的傻，我听说王老师后来还把我当反面教材来着？”

        王老师就是当初她的研究生导师。

        “是……”方若楠说。

        “他做的是对的。”

        方若楠一愣。

        “说实话，当时我结婚，他没有参加，我有点儿伤心，”吴梦凡说，“我觉得我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啊，我只是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生活而已。”

        “但现在想想，我应该感谢他没有参加，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警告，”她又说，“他是以他的方式提醒我，我本来可以成就更多的。”

        “所以你后来又出来工作了？”方若楠问。

        “那倒不是因为他，”吴梦凡轻轻摇头，“我出来工作，是因为我离婚了。”

        方若楠睁大眼睛。

        “震惊吧？”吴梦凡语气轻松得好像不是她自己的遭遇，“中间挺复杂的，总之就是，他出轨前女友，我没有原谅，带着孩子自己过了。”

        方若楠说不出话。

        “你别那么惊讶，”吴梦凡又笑笑，“离婚而已，现在离婚率那么高，这太正常了。”

        她误会了。方若楠不是因为她离婚而惊讶。方若楠惊讶的是，就连吴梦凡这样厉害的女人，都留不住一段婚姻，她一直以为，聪明又美丽的女生，获得幸福应该是必然的事。

        “那你是一直在这家公司上班，一路做到总监吗？”方若楠问。

        “也没有，”吴梦凡说，“我那会儿可惨了，因为是单亲妈妈，不好找工作，学历是挺高，别人一听我一天班都没上过，压根懒得理我。”

        “后来辗转找到一个朋友，她工作的地方在招人，互联网公司，我说我可以从最基本的审核岗位开始做起，工资低一点也无所谓，可能是我看上去很诚恳，最后给了我一个运营岗的机会，”她接着说，“我做了五年，前年跳槽到这边的。”

        那就是七年……方若楠在心里计算，也就是说，她离婚的时候，孩子最大也不过才三岁。

        这一路走过来，应该挺不容易的吧。她心想。

        “哎呀，光顾着说我了，”吴梦凡说，“都忘了正事。我们该开始面试啦。”

        方若楠也才反应过来，内心一下变得很紧张。

        “说说你吧，”吴梦凡翻开方若楠的简历，“我看你简历上写，你毕业之后进了教培行业？”

        “嗯，”方若楠说，“觉得前景好，可以多赚钱，就去了。”

        “你真的很聪明，”吴梦凡点点头，“但我看到，你最近这四年，职业经历是空白的，联想到你已婚，不会也是做全职主妇去了吧？”

        方若楠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也点点头。

        “这样啊……”吴梦凡叹了口气。

        方若楠心底一凉。

        “哦，你别害怕，”吴梦凡意识到她的反应，赶紧调整一下表情，“我不是要拒掉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起我自己，有点儿感慨。”

        “至于你为什么想重新开始工作，我也不瞎猜了，”她说，“孩子大了，做妈妈的要重返职场，很正常，这些我都理解——”

        “我老公去世了。”方若楠突然说。

        吴梦凡扬起眉毛。

        方若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把刚才的话脱口而出，明明唐洛洛嘱咐过她，不要提起这件事。

        她只是觉得，面对吴梦凡，她应该说出来。

        方若楠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大概说明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吴梦凡一直用心听着，神情复杂。

        “自己买了套房……”她喃喃道，“这还真是想不到。”

        她看看方若楠。“我了解了，这件事，出了这间会议室，我会当做不知道，毕竟这是你个人的私事。至于要不要在后续面试里告诉人事的人，这是你的自由，我也不干涉。”

        “还会有……之后的面试吗？”方若楠燃起一点希望。

        吴梦凡狡黠地笑笑。“不好说哦，我还没有问你，你对你应聘的岗位、我们公司、还有这个行业，都有哪些了解。”

        之后的时间都是正经的面试内容，吴梦凡问了一些关于行业和工作内容的事，方若楠一一回答。

        这是她经历过最长的一次面试，用了几乎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直到吴梦凡的下属过来敲门，提醒她去开会。

        “不好意思，耽误你开会了。”方若楠说。

        “没关系，”吴梦凡说，“天天开会开会，我都烦了，正好有个借口换换脑子，而且和你聊一聊，感觉自己都变年轻了。”

        “你现在也不老啊。”

        吴梦凡笑了笑，不置可否。“那先这样，我下午找时间和人事聊一聊，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安排一次二面，我个人是很希望你能来的，你思路很清晰，也看得出来做过很多功课，我们组需要你这样的女生。关于这一点，我也会着重向人事强调一下。”

        “你不用专门为了我去说服他们……”方若楠赶紧说，“他们有顾虑，我也能理解的，毕竟我有过一段空白期，还要带孩子……”

        “那都是刻板印象了，”吴梦凡说，“我当初工作时和你一样，甚至比你还差一点，我连上班的经验都没有，最后不还是做到现在。”

        她认真地看看方若楠。“不管你最后是不是能得到这份工作，我都希望你不要自己给自己设限，女人身上有很大的能量，只是需要机会。”

        “你要努力去争取这种机会。”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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