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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偏爱


破春阁里,徐宿奋笔疾书,直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徐宿,你在哪里?”是纪白的声音。

        “这边!”徐宿应了一声,看着纪白走了进来,又继续道:“我今早去找过你,见你还没起!”

        纪白便笑笑,然后道:“早饭你不用管我,午饭叫我就好!”

        说完便从手里拿出了一个窈窕小瓶,上面还插着几株绿叶小枝。

        “这是什么?”徐宿问。

        “此乃本人亲植江梅!”纪白答。然后把它放在纪白书桌一角。

        “这是西山采的!送给你,把它放在这里,你喜欢吗?”

        徐宿看着眼前那江梅,又转头望了一眼纪白,眼里闪过一丝青涩的笑,毕竟,他是第一次收到此等礼物!

        “当然喜欢!”徐宿欢快地答。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纪白高兴地道,看徐宿欢喜,心里便很是满意。

        “还有这瓶子,我今早翻找半天,才选定它,觉得它最雅致。”纪白继续道。

        徐宿点点头,然后称赞道:“嗯,这瓶子形体流畅,色泽温润,是雅致得很!纪公子所选,果然是上好!”

        听徐宿如此褒奖自己,纪白心里很是欢喜,脸上更是笑容灿烂,正如窗外快到中天的太阳,光彩夺目。

        “纪公子,水风轻还住得惯吗?”徐宿问道。

        “我这人,四海为家,哪里都住得惯。”纪白轻快地答。

        屁股虽然坐在垫子上,眼睛却四处扫荡,没错,他有些饿了!

        却听徐宿在一旁道:“这倒也是,在纪公子眼里,一路风景,一路过客。”

        “可不是嘛!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你知道的。。。。”纪白敞言着,并没有听出徐宿话里的幽怨。

        “哦,那纪公子下一站,要飘往何处去?”徐宿问,言语冷清,丝毫不掩内心的不快。

        纪白这才发觉,原来徐宿在怨恨自己漂泊不定!犹如一阵春雨,随风潜入夜里,纪白心里不由有些触动,有些窃喜,但隐隐约约间,又有股淡淡的忧伤!

        看徐宿依旧垂着眉,纪白便转了幅神情道:“徐宿,你知道我为什么下山吗?”

        “为何?”徐宿问,却并未抬头。

        纪白便答:“是这样的,蜀晋前线事态紧张,齐国上下都在忙碌,而你却隔三差五去西山,我怕齐人知道后,会咒骂我,说我诱你荒废政务!”

        “原来如此,纪公子想的还真周到!”徐宿忍不住笑着道。

        虽不知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他觉得,只要纪白能想到这一些,便已足够可爱!

        却见纪白突然直起身子,伸头向前,认真地盯着徐宿。

        徐宿不明所以,有些紧张,屏息努力,才没有向后倾倒。

        “其实,我就是想近距离看看你,看看你的世界到底是何种模样!”纪白道。

        徐宿一听,这才坐正了身子,抬起了头,笑了笑,随即却又低下了头。

        “我的世界,可能,不一定如你所想那般!可能泥沼遍布,可能杀伐冷绝!”徐宿缓缓地道。

        他抬头望着纪白,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孤独了这么久!然而纪白,却正是少年模样!

        正在这时,肖力在门外道:

        “首席,午饭好了!”

        “开饭了,在哪里!”

        纪白欢呼着,嗖的一声,便奔了出去。

        蜀国。

        茫茫大山,层峦叠嶂,其中,有一座山,不是很高,也不是很险,只是格外青翠。就这座山的山腰上,藏着一个小寺庙,庙小人少,绿树掩映,若非熟人熟路,很难找得到,是处清修绝佳地。

        寺庙里,一个和尚,跪坐佛前,手滚佛珠,口念佛语,双目微闭,一幅与世无争,看破红尘的皈依者的样子。

        直到扫地僧带着左九道进了门,走到他身后,他也不睁眼。

        于是,左九道便对着那和尚的背影道:“在下左九道,见过麟王!”

        那和尚听到这话,耳朵微微一动,但双眼依旧微闭,双唇更是闭而不语。

        左九道便继续道,“麟王,那些听你蛊惑,为你披坚执锐,厮杀征战的人,一个个都死了,而你却好好活着!你觉得佛祖会收你这样的灵魂吗?”

        却见那和尚依旧面向佛像,背对左九道,坐在那里,没有更换姿势,但是脸上怒气却一点点升腾,然后微微睁了眼,双手合十,压着怒火,终于,他爆发了。

        “你,昔日蜀国狗!今日晋国狼!养不熟的东西,一朝改换门庭,就敢对我评头论足!你也配!”麟王突然转身狠狠地道。

        而左九道,却只是嘴角倾斜,哼地一笑。

        “劳您还记得我,我既做得了昔日蜀国狗,也无所谓再做今日晋国狼,我这人简单,我只知道,对我好的人,我守他生生世世!害我的人,我就适当回敬!适当回敬而已!”

        麟王没有答话,又转身坐了回去,面向佛像。

        “废话莫说,要杀要剐,尽可随意!”麟王背对着左九道,怒气沉沉。

        左九道则摆了一下手,让扫地僧出去。

        然后拿过一个草垫,与麟王并排而坐,换了一幅口气,望着麟王的鼻子道:“适才莽撞,强逞口舌之快,麟王莫怪!在下,今日前来,却有要事相商!”

        见麟王没有拒绝,左九道便继续道:“当日,在下受老蜀王追杀,奔逃晋国,与麟王无关,相反的,麟王您厚德勇武,我是早有向往,我虽然身在晋军,却时刻寻找,能够为您效力的机会,当初我就建议,让晋军和您一道讨伐冀王,但是被您拒绝了,而现在,我又为您寻到了天赐时机!”

        左九道望着麟王的侧脸,见他不为所动,便停了一下道:“您看,这门外江山,如此壮美!只要您走出这庙门,就都是麟王您的!不,是蜀王您的!!”

        麟王转身看着左九道,一言不语,忽然,他哈哈大笑起来。

        “左九道,你想干什么?你想让我做你们的走狗!”麟王厉声质问道。

        麟王的笑让左九道沉静了,他望着麟王,轻轻道:“麟王莫急,其间利害,我们可以慢慢分析!”

        谁知,第二天一早,麟王便随着左九道出山了,身后还跟着扫地僧。

        晨雾漫漫,山路蜿蜒,青山无语,笑看人间戏剧!

        破春阁的小书房里。

        徐宿趴在桌前,执笔书写,一丝不苟;纪白在书架前,上下翻寻。

        见他乒乒乓乓好半天,徐宿便停笔问:“翻这么久,还没有找到?你想找什么,我来帮你拿?”

        “我迷茫了,你能推荐一二否!”纪白转头望着徐宿道。

        徐宿起了身,指着书架,对他一一介绍道:“这些是史学,这些是算学,这些是。。。”

        纪白听着徐宿的指引,眼睛掠过一排排书,东翻西翻,反而更加纠结了。

        徐宿还以为,这里的藏书不合纪白品味,便道:“这里的书,有些比较杂,有些比较偏。。。”

        “不,是你这里珠玑遍布,让人眼花缭乱,你这里的书,还有燕子洞那些书,大都是我在南疆没见过的,他们有的独具创造,让人眼前一亮,有的犀利独特,让人醍醐灌顶,而且,我似乎隐隐感觉,这些书背后自有一套逻辑!”

        “是吗?”徐宿转头笑看着纪白,看他还要说什么。

        只见纪白一边踱步,一边说:“我很早之前,就听说齐国实力强大,只是有些怪异,令人又嫉又疑,后来我来到了鄢都,去了田间街头,见过农人商人官人,所到处处,所见种种,都让我惊讶,然后对照这些书,我才陡然发觉,原来,你是在创造人间理想!”

        “原来,纪公子,也不全是超然物外,无关人间嘛!”

        徐宿听完,莞尔一笑。

        纪白则转过身,背对着徐宿,然后自白道:“浮萍寄清水,那也还是人间的浮萍,只是从前,我不信,不屑,不想。”

        “那现在呢?”徐宿望着纪白的背影,认真地问。

        纪白抬起头,思索着,良久,才缓缓转过了身。

        “现在啊,现在我想把这些书,送到南疆,让那里的人都看到,我甚至想让纪衍他们来鄢都观摩参考,你觉得可以吗?”纪白望着徐宿问。

        “好啊!我这里的书,鄢都的书铺都可以买到,而鄢都的书商也曾试图去各地贩卖,就是卖出去不多;有些东西,并非所有人可以看懂,而那些看懂的人,还可能装作没看懂!”

        纪白点点头,对徐宿道:“纪垣他现在把日常事务,都交给纪衍了,纪衍和我一起长大,我了解他,他是不惧改变的人!”

        “嗯,这个,我略有所闻,纪将军眼看留不住你,过继了他弟弟的儿子纪衍!”徐宿道。

        却见纪白眼神有些迷惘,随意拿着了手边的书,一屁股坐到了席子上。如同霜打了一样,头也不抬,也不再言语。

        另徐宿疑惑不已。

        “呵呵,他倒也知道留不住我!这一点,我觉得很难得!”纪白声音淡淡的,如同谈论别人的事情!

        然后,便打开书,一头埋进了文字里。

        徐宿一听,刚想安慰他,却见纪白已然面颊浮笑,经沉浸在文字里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纪白一头埋进书里,废寝忘食。

        尤其是那些有徐宿标注的书。

        看一个人读过的书,便如同走他走过的路。

        尤其是那些标注心得,连在一起,可不就是一个人的心路历程。

        他仿佛看到,白草茫茫的原野上,日光黯淡,一个小男孩奔跑着,孤独而恣意。

        一股久违的情愫,在心里酝酿,越来越清晰,那大概是孤单?

        谁的心里,不曾有一片荒原!

        纪白放下书本,抬头望着斜月半窗,陷入沉思。

        “纪公子,还在废寝忘食?”熟悉的声音传来。

        纪白抬起头,看着徐宿走了进来。

        “你吓我一跳!”纪白笑着道。

        “我来看看你,晚饭可还合口?”徐宿问。

        “合口合口,你送的,都合口!”纪白笑着答,略略放下了手中书。

        却见徐宿则认真道:“我有时忙,你要自己顾自己。”

        “你放心,我生存能力比你强!”

        徐宿笑了笑,径自坐在了纪白对面,自己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上。

        纪白望着他,突然笑着揶揄道:“徐宿,我问你,做齐王的辛苦焦灼,对比万人之上的征服感和悲天悯地的自我陶醉感?谁短谁长呢?”

        徐宿有些惊异,没想到纪白会问这样的问题,似乎咧开了嘴角,又没有出声。

        半晌,才又重新抬起头,望着纪白。

        “你觉得呢?”徐宿平淡地道。

        桌上灯烛闪烁,纪白缓缓地道:“我觉得你既不在乎那万人之上,也不陶醉于悲天悯地,你只是不够自信!”

        空气似乎静默了,烛花闪烁着,空气里传来哔哔啵啵的声音。

        良久。

        纪白望着徐宿,刚想调转话题,只听他又开口道:

        “从小,我就发现,我不太确定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更无法想象他们应该在我心里占据怎样不同的分量,这使我无法偏爱,然而,我发现,越不偏爱,自己身边围聚的人越多,我站在圆圈里面,大家围在圆圈外面,彼此克制地张望,就这样!”

        徐宿说完了,纪白却依旧半伸着脑袋,斜斜地望着徐宿,一动不动。

        徐宿用平易的字句,道出了自己最隐秘的难言,说得那么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一棵树,一杯茶,唯独不像说自己的心田,然而他说得越是平淡,纪白越能感受到他的隐忍,他的孤独!

        犹如一面峭壁,旁人只是惊讶他的坚韧,纪白却触摸到了他的脉搏,犹如一片花海,旁人只是流连于他的美丽,纪白却盯着那一片片落花。

        有些人,你被他强大的意志感染,忍不住想要追随他,这便是普通人对徐宿。

        有些人,你追溯他的强大,然后感叹他强大背后的隐忍强撑,忍不住要替他分担,这便是阿新、李玉他们对徐宿。

        有些人,你看来看去,觉得他是自己此生最不愿触碰的脆弱,这便是纪白此刻对徐宿。

        “可是,人终究不可以活得这么卑微,尤其是你!”纪白脱口道,说完才发觉自己的音调有些冲。

        却听徐宿静静地问:“我明日要去南境,视察南军,你要一同前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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