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谢疏寒心中思绪纷飞。

        他比程知二人早到此处不过一刻钟，侍卫无味自行去寻路，谁知至夜仍未回来。他那时已觉得不妙，可程知与白梦音那么一搅和，他一时犹豫，便只按兵不动。

        谁知刚一入夜，这林子就越发古怪了起来，不知名的雾气四散，他虽匆匆掩住口鼻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些许，头便有些昏昏沉沉，所幸还能抵抗。

        下面坐着的两个小姑娘却没有这样的防备之心。一个受了伤，他不过一愣神间就没了踪影，另一个也跟着进了梦乡，甚至见着他还以为是鬼。

        想到程知这半天的反应，他不由得在心里轻嗤一声：

        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既无防备之心，亦无自保之力，架个车都能失控，也不知是哪家的大人，竟然叫她带着个坐车都能受伤的小娃娃出现在这荒郊野岭里。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摇了摇头，看着面前蹲着观察那脚印的程知，眼里也带了几分长辈视角的审视。

        程知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她蹲在脚印旁看了又看，这脚印确实一深一浅，像极了白梦音跛着走路的痕迹。

        脚印延伸进了林子，一条细长而窄的小路弯弯曲曲看不见头。

        如今四面八方都成了密密麻麻的树干，先前她二人马车闯进来的痕迹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这一条曲折小路，类似白梦音的脚印便朝着此路而去。

        程知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沿着脚印查探一番。她果断起身，走进那小路的一瞬间，身后谢疏寒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她的步伐一顿，回身问道：

        “你怎么了？”

        谢疏寒咳了两声，缓缓放下手，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声音犹带着几分沙哑：“旧疾而已。”

        程知看了看他一身虚弱姿态，又看了看立于空地中孤零零的马车，想到他独自留下兴许不安全，可密林之中危机重重，她也未必能保护住其他人，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你……”程知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道，“我得去找我的朋友，虽然林子里不安全，但我会武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谢疏寒似乎思考了几息，程知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自己想来是多事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停留许久，想来是不肯轻易跟她一个陌路人同行的，哪知却听见他的回应：“可。”

        谢疏寒也不整理马车，仿佛只是散步一般，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她身侧，不远不近地与她保持一步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脚印走上了林间小路。

        这林子太过安静。

        程知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本就步伐轻巧，行走时没有明显的脚步声，然而身后谢疏寒同样没有发出声音，四周除了两人衣料淡淡的摩擦声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中，越发显得四面八方可怖至极。

        程知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了许向行最喜欢讲的鬼怪故事，什么林间精怪化成人形后专挑漂亮小姑娘的心脏吃，以及没有脸的恶鬼忽然出现在夜行人的身后叫她名字，只要一应就会被吃掉，月亮偏偏在这会儿露了头，映在地面上，有浅浅的露水反光，两边的树影斑驳映在地上，越发像有鬼怪藏匿其中，身后恰在此刻传来呼唤声——

        “程知。”

        “啊——！”程知一声大叫，浑身的头发似乎瞬间拔高，整个人一跃而起，转身间“噌”的一声拔出了祭月剑，直愣愣对着身后，却看见谢疏寒一张端正的脸，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和想象中的无脸恶鬼完全不同，甚至好看的多。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一天之内两次把剑架在无辜之人脖子上，任她再怎么找补，这场景都有些尴尬了。她觑了觑谢疏寒神色，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之意，只微微偏了头打量祭月剑，又分了一个眼神给她，等她解释。

        程知眨了眨眼，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剑，僵硬地扯了个笑脸：“那个，我忽然觉得后面可能有人偷袭……要不我们并排走吧，我好保护你……嗯”她把剑换了个手，挪动一步到谢疏寒左侧：“走吧……”

        谢疏寒静静看了她一眼，居然接受了这个离谱的解释，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程知不由得又松了一口气，心想这真是个好人啊，居然没有朝她发火索要什么心理创伤补偿费。

        “程知。”谢疏寒又唤她的名字。

        这次她有了心理准备，将一脑子的鬼怪故事晃了出去。同行的需要保护的人叫她名字，定然是要从她这里得到安全感的，这次必不能再像方才那样大惊小怪了。于是她定了定神，一脸正色道：“我在，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哪知谢疏寒丝毫没有因她的保证而表现出更多的信任来，语气与刚才相比丝毫没有波动：“我们在绕圈子。”

        “啊，没事的，我……”程知刚要安抚他，却忽然意识他在说什么，“绕圈子？”

        她定了步子，左看是交错生长的的树木，右看也是密林遍布，面前的小路曲曲折折，在漆黑的夜晚怎么也看不出方向来，唯有地上的脚印轻轻浅浅，昭示着有人也曾走过这段路——

        一前一后交错的脚印，显然是她二人踩出来的。

        原本该被她追着的、一瘸一拐的、类似白梦音的脚印却断在脚下。

        “怎么可能！”

        程知不由得皱眉，她二人一直朝前走，没有看到空地上的马车，却先看见自己踩过的脚印，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鬼打墙。然而一时犯傻便罢，她到底不是个迷信的傻子，排除掉鬼怪作祟，当下场景只能说明一点：

        “这林子里有阵法。”程知笃定道。

        谢疏寒似是对她的推断没有异议，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程知回头走了两步，借着月光端详脚印交错处，类似白梦音的脚印卡了一半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二人交错叠加的脚印。

        “这脚印看似是被我们的覆盖了，其实是忽然卡断的，我师弟说过，这世上有种阵法，可以不知不觉改变地面布局，阵中人不知其变化莫测，只会当自己记错了路。”

        谢疏寒继续提问，宛如一个好奇宝宝：“万一真的是记错了路呢？”

        “不可能。”程知只当他确实不知，摇头认真回答道，“这里只有一条路，我们从未回过头，不可能出现走错。并且这路歪歪扭扭，十分影响我们对方向的判断，就是为了让我们觉得是自己记错了。”

        “那怎么办？是朝前走，还是朝后走？”谢疏寒的语气平静至极，如同任何一个被困在阵法中的人一样，然而字里行间总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审视，仿佛并不在意程知的选择，因为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定会选错。

        程知抬眸看了看他，微微撅了嘴，眼睛里却荡出明媚狡黠的光芒，盛满了天上的月光。她歪了歪头，似是带点不屑：“朝前朝后都只不过是兜圈子罢了，何不换条路走？”

        谢疏寒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古水无波的语气里终于带了点兴趣：“哦？”

        程知上下打量了一下身旁树干的高度，忽后退两步，借着冲力一跃而起，竟攀着树干跃到了空中，摇落一地树叶。

        既然在林子里走路有阵法，不如去高空看看，总不至于天上也能设什么阵法吧。

        谢疏寒没想到她说上树就上树，在这样窄而难行的小路中也如同平地一般轻轻松松，轻功如此不凡，又自称剑法高超，偏偏人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单纯而傻子……

        他不由得微微眯了眼睛，下意识微屈手指，缓缓敲了敲腰间的坠子。

        果不其然，程知站在高高的树干上，一眼便看到那一小片空地上的马车，以及旁边那一片被撞坏的马车残余，不在二人身后，反而在朝前走的方向。而林间小路也并不是朝着一个方向的，密密麻麻的树木枝干交错下，小路左拐右拐地进了更深的林子，他们顺着林间小路走下去的话，既不可能走的出去，也不可能走回空地。

        片刻后，程知从树上跳了下来，幸而夜深露重，地上的尘土都被打湿后贴在地面，不然定是要惹得一身灰尘。

        “这边走。”程知指着两人右前方的林子，“从上面看，这边可以回到空地。白梦音恐怕是走没影了，我们先回马车那里。”说罢，她便一马当先钻进了两棵树中间，谢疏寒也不质疑，只回头看了一眼朝左前方拐弯的小路，便跟着她去闯那种植的密密麻麻的树林了。

        程知身量小，在林间穿梭已有些吃力，更别说谢疏寒一个成年男子，纵使身材不胖，却依然走的十分不易，时不时便有肆意生长的树干需要他低头避让。

        然而程知没有办法考虑这些，她必须朝着正确的方向走，稍微的拐弯和转身就有可能让他们与正确的方向擦肩而过。

        月亮又被飘过的云挡住，漆黑再次笼罩了这片林子。程知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树干交错后露出的马车影子。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开心回头，想要告诉谢疏寒这个好消息：“我们好像快到了……”尾音尚未落下，谢疏寒看到面前树竟然开始晃动。

        “不好！这林子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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