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流浪行星

　　“合同本身只是细枝末节，在你决定接受这份offer之前，我还有些事情必须告诉你。我必须保证你了解到了全面的信息，并且进行了足够理智的思考和衡量。”旅行者的表情变得严肃，“首先，你是否想过，你所得到的福利，是否也可能是一种诅咒？

　　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寿命，不一样的体质，不一样的生活模式，以及不一样的心理模式，会在漫长的岁月里，让你一步步的异化，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人类。

　　然而，你成为太阳系主任的目的，正是为了守护人类文明。你能否抵抗这种异化，或者在异化和你的人性之间达到平衡？如果你异化了，失去了人性，你是否还会继续守护人类文明，你是否还会觉得这样的守护仍有意义，即使你守护的已经是一个你不属于其中的群体？你还能继续理解他们吗？你还会对普通人抱有同情吗？

　　其次，星际联盟注视着蓝星已经不止一天了。事实上，我们在一百年前已经发现了你们。只不过我们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和你们接触的契机。那就是七年前，你们的旅行者一号飞出了太阳系。这也不过是一种心理作用，从发射成功那一刻起，旅行者一号就注定会飞出太阳系了。这种等待，只不过是我们为内心的犹豫找到一个理由，我们仍在为之前与二级文明接触的失败而感到犹豫。

　　旅行者一号飞出太阳系，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你们在纸面上大概已经算2.5级文明了吧。

　　我要让你知道的是，地球文明的存在，在星际联盟早已不是秘密。虽然高层曾经做过保密的打算，但是八十年的时间早就让秘密不再是秘密，地球已经在联盟的民用星图上了。这次接触，意味着地球不再是联盟的禁区。官方角度上，我们依然会保持旁观；但民间的接触行为将不再被禁止。

　　虽然联盟依照三大基本准则行使，但并不意味着所有联盟的成员，无论组织还是个体，都会严格遵循三准则。

　　星际联盟更不意味着已知的所有智慧文明，有一些星际文明并没有选择加入联盟。

　　最后一个消息，有一颗流浪行星正在向太阳系飞来，目前已经进入了奥尔特云。大概会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到达太阳系的内行星区域。”

　　“流浪行星？！”旅行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但前面的信息加起来也不及最后一条，方飞语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一颗什么样的流浪行星？多大的质量？有没有生命，或者智慧文明？什么时候到达内行星圈？会不会引起碰撞？”

　　“无可奉告。”旅行者耸耸肩。“还记得最低干预准则吗？这就是你要面对的问题了，联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由于过度关注而使得低级别文明被同化，毫无独特性可言。”

　　“可是，如果我们被毁灭了呢？”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文明本质上是孤独的。宇宙本质也是冷酷的，联盟对蓝星文明的支持，并不是出于人道主义或者同情之类的目的。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差异化的高级文明，是一个不一样的希望。如果你们连这样的危机都应付不过去，那么，蓝星文明对联盟就毫无价值。因为这说明你们的文明缺少韧性和创造力。

　　这就是联盟的态度。至于我个人，我可以诚实的告诉你，我并不是联盟的专业管理人员或者外交人员。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一个文化学家、考古学家，也是生物学家——尽管联盟对于职业划分的概念可能跟地球大不一样。总之，我对蓝星文明抱有一定的好感，但这是我个人的态度，这不代表联盟的官方态度。

　　再说，不是还有一个变数吗？那就是你，新任太阳系主任，蓝星文明中最大的新变数。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解决这个问题。”

　　“好吧，虽然我无从评价联盟的策略以及联盟对待蓝星文明的态度，但从我个人角度，我还是得向你表示感谢。我想我是头脑发热了，这绝对不是一份简单的offer。”

　　“你可以好好思考。实际上，这就是我把面试地点定在这里的目的之一。当然，首先是隐秘。其次，这里接近自然，四周有广袤的原野，我们能够清楚的看到头顶的星空。这个院子本身也是一种历史的标志，充满了沧桑感，镌刻着科技和社会进步的历程。这一切，都会暗示和提醒你，让你站在超越性的角度、站在文明命运的角度上去思考，而非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

　　尽管你的心态有波动，但总体上我还是对你在面试中的表现非常满意。你从普通人的视角，切换到文明守望者的视角，比我想象的要顺畅得多。我认为你有让这两个不同的角色和谐共处、抵抗异化的能力。”

　　“就算我能，那也一定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吧。”

　　“宇宙冷酷，没有无需付出代价的生存。如果你没有付出代价，那就是有别人为你付出了代价。而现在，你正是那个‘别人’。宇宙冷酷，愿文明永存。”

　　“愿文明永存。”方飞语回答。作为一个既看不到文明诞生，多半也看不到文明灭亡的短生种，现在却要为文明的存续开始负责了。

　　沉默片刻，他突然说：“所以，你就和我在这么一个破屋顶上讨论人类的未来？”

　　......

　　躺在楼板上，仰望星空，方飞语久久不语。他的内心思绪激荡，刚遇到的不可思议的奇遇，有无限可能的未来，然而他想得最多的，却是过去，短暂而漫长的三十五年，乏善可陈的前半部分人生。

　　回想起来，似乎自己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哪怕一天。小时候为了家长和老师的期待而活，努力学习，天天向上。工作了，为了生存而活，为了社会的评判标准而活，为了能够成家立业而活。讽刺的是，如此的牺牲和努力，换来的却是失败。

　　当然，也许这算不上牺牲。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活着的么？如果不是，那才是个另类吧。

　　我已经是另类了。他想。过去的一切，无论留恋也好，无所谓也罢，终将过去——从此刻就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全是回忆。我再也不会是个普通人了。至于未来呢？无论渴望也好，抗拒也罢，也都已经迎面而来，无可改变了。

　　他突然觉得浑身轻松。城市很远，星空很近。对了，那颗神秘的流浪行星现在会在哪里呢？刚进入奥尔特云？奥尔特云的半径是一光年，旅行者说它到来的时间不会太久。那么，按照星际联盟理论中宏观物体的极限——光速的10%，加上减速所需要的时间，最快的情况下，他可以做准备的时间，还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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