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在向挽清怀孕第七个月时，顾微去世了。
墓园里是清一色黑色服装的人，春末初夏的潮气在高大静默的树群中涌现，人群面色肃穆无波。
向挽清站在季青临身旁，眼眶湿红，心中弥漫开一股悲伤。
平心而论，顾微到底给了她一个躲避风雨的家。
她忍不住摸了摸身旁小星衍的头，小家伙依旧稚嫩，神色却很平静。
小星衍察觉到妈妈的低落情绪，仰头看她，小手牵紧她。
等到人群逐渐散去，向挽清拉住季青临的衣角。
他一身黑色西装，清冷的身姿此时竟然多了一分落寞神色，添在眉间，如青江夜逝，寒极的雾便涌了上去。
“哥。”她轻声喊他。
季青临眼底失空的情绪逐渐聚拢，缓慢转过身看她，抬手握了握她的手，声音有些哑:“回去吧。”
向挽清有身孕，他便在她身后护着她慢慢往回走，她又腾出一只手牵住小星衍。
夜里向挽清莫名睡得不踏实，侧过身发现季青临并不在，她轻拧眉间，掀开被子起身。
走出主卧，她打开侧卧的门，见小星衍睡得安稳，便没有进去。
见走廊尽头房门未关严，灯光泻出。
小心翼翼扶住腰往那边走，推开门鼻尖立即袭上淡淡的酒精味，只见季青临坐在一侧沙发，暗红色地毯上是几瓶已经空了的红酒瓶，他手里还拿着一瓶。
书房的灯光开得暖黄，深黑色皮质沙发浮过一层很浅的蜜色，他的身影隐着一半，在黑暗里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向挽清轻蹙眉走过去，软和拖鞋踩上地毯，没有一丝声响。
可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似有所感，黑黑的眼瞳望过来，红酒浓郁的香渐渐清晰。
向挽清却因为那一眼而怔了一瞬，那眼神里——
空荡，凄冷，没有一丝波澜。
她心头一颤，走到他身旁坐下，指尖搭上他的手腕，轻轻握住，声音很轻:“哥。”
季青临倾过身，低垂脖颈靠近她，呼吸里都是酒的迷离:“睡不着？”
他还是穿着白日那身，只一件黑色里衬，上方的两颗衣扣被解开，直长的锁骨一览无余，额前发丝凌乱，在昏黄灯光下她竟然看出那眼尾好似藏着红。
有些心惊地抚上他眼尾，她心里难受:“怎么了？”
温热指腹覆上，季青临在满室浓厚的红酒香中闻见清浅的兰花香，给他些许荒唐的心安。
指骨有些发僵，他缓慢握住她的手腕，掌心里跳动脆弱纤细的脉搏。
霎时，他心脏如下沉般，浑身发冷，他厌恶这种受别人支配情绪的感觉，让他受禁锢。
就像，被困在顾微变态爱中的季斐，不见天日。
季青临放开拿住酒瓶的手，酒瓶落地瞬间，颈口淌出泛浅而融入暗黄灯色的红酒，染湿一片的毯绒，揉成深迹。
微凉的手指圈住她的腕肤，逐渐嵌入，他的呼吸凑近，交缠热度间她看见他下覆的眼睫，以及眼底黑色的瞳海。
“向挽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他轻轻压住她的唇，呼出的气音仿佛热恋中的呢喃细语，唇齿间厮磨的字句却让向挽清浑身一愣。
撑住他的肩，手掌间的温度似乎灼烧上身，她下意识偏过头躲开他的吻，小声低颤道:“不舒服。”
视线下移到她的腹部，季青临昏醉的酒意也醒了几分，拉开距离深呼一口气，扶起她，语气间多了些隐晦的温度:“回去休息。”
向挽清在季青临的搀扶下回了主卧，期间男人一言不发，扶枕盖被，换掉她那一侧床头柜前杯子里已经冷掉的水，关灯后还不忘替她掖了掖被角。
黑暗里他的轮廓很浅，唯一感受到的只有他身上一如既往的雪松香，就像许盛送的香薰里的温柔，更多了安稳的依赖和安全感，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入眠。
她轻摸着腹部，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在书房里他的那些话。
可能，他只是太难过了。
——
向挽清在夏秋交替之际生了一个女孩，取名为季明月。
她很喜欢喊女儿的小名——
小月亮。
作为哥哥的小星衍自然对妹妹有着天然的好感，两岁的小孩子虽然老是冷着一张脸，但眼里满当当都是妹妹。
季青临的工作在小女儿幼年时期总是很繁忙，两个小家伙年纪小，瞌睡多，从没撑到他夜晚回家的时候。
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好似聚少离多。
小月亮的记忆里，关于父亲的总是背影多，但也有他短暂的拥抱和温暖。
她只知道父亲的话不多，跟哥哥一样，但哥哥一直陪着她，而父亲的陪伴总是很少很少。
熟悉又有些陌生。
到她六岁那年，他的声音和身影才逐渐填补了空白，但也是那年，她彻底失去了他。
一次世族宴会，在季家一处地产举行，豪华高级的宫殿式建筑，夜色里尖塔上的明珠熠熠生辉，高大精致的白塑飞马雕像在喷泉水雾中踏蹄而飞一般栩栩如生。
宴会里灯火通明，各家族人士盛装出席，华裙燕尾，盛酒笑语。
向挽清帮小月亮戴好珍珠发卡，捏了捏她明显不高兴的脸蛋，忍不住笑问:“怎么了？”
“爸爸呢？”小月亮纠结一会儿才小声问，“我想他了。”
向挽清轻抿下唇，安慰道:“爸爸今天要跟楼下的伯伯阿姨们谈事情，很忙的，等爸爸忙完了我们再去找他好吗？”
听出来又是托辞，小月亮皱了皱鼻头，感觉难过但又不想打扰爸爸，只好委屈点头。
“妈妈。”
身后传来稚嫩却难掩清冷的声音，向挽清转身看去。
小星衍已经八岁，眉眼青涩却有少许季青临的风姿，一身黑色西装，更衬出他清朗风冽般出鞘锋利感。
“阿衍，你跟妹妹就在这层楼玩，不要下去。”向挽清走过去摸了摸已经长得很高的小家伙的头，她今天化了妆，妆容温柔，眼尾微垂，她轻声笑道，“妈妈要先下去了。”
在六岁时小星衍就不让向挽清再叫他宝宝了，因为这样总让他有一种他还是几个月小孩子一样的错觉。
所以老是板着一张小脸纠正她。
她就觉得一副小大人样子的小家伙好可爱，但还是顺着他，不喊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拎起柔白色长裙裙摆，在佣人开门后离开，扬起的白色裙摆像蝶翅，又如玉兰花瓣。
“哥哥。”小月亮仰头看自家哥哥，不高兴道，“我想去外面玩。”
小星衍走近她，蹲下身将妹妹的裙边弄正，随后安静了会儿，才说:“要悄悄下去。”
两个小家伙相视一眼，达成共识。
——
向挽清拎着裙摆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时，楼下宴会厅的交谈声逐渐减少，最后无声，只剩余悠扬婉转的乐声，游行于人群中。
一边交谈的季青临转过身，见不远处的人，眉骨轻抬，迈步向她走去。
将手放进他伸过来的手心里，向挽清清丽的脸颊处出现微红，感到些许紧张与无所适从，悄悄握紧身旁人的手。
季青临侧头看她，随后回首，手中的力度微紧。
“久闻季先生有一位温柔贤淑的妻子，今天总算见着了啊。”一位两鬓略白的深棕色西装中年男人笑着向季青临举了举酒杯。
他身旁身着旗袍的夫人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向挽清，随即露出笑意:“季太太生得真是娇柔可爱，也不怪季先生藏得如此紧。”
说罢周遭一阵笑声涌现，三三两两相望，眼神交换间是什么都不得而知。
向挽清对这种场合并不习惯，只好拿一副温柔笑容面对他们。
身旁的男人却是轻笑一声，素来淡漠的声音里此时露了寒:“我的太太，别人自然是比不了。”
他的一番话落下，那位夫人脸色蓦然一白，嘴角的笑意差点挂不住，只好赔笑道:“季先生说得是。”
突然临近宴厅大门传来一阵躁动，他们不约而同往那边投入视线。
见到来人时向挽清却是一怔。
来人一男一女，男人一身深灰双排扣西服，颀晰脖颈，高眉深瞳，玉白温疏间气质淡然。女人则一身曳尾酒红束腰长裙，外披黑色大衣，身姿秾艳，容色冷清。
“好久不见。”走近时叶纪棠率先开口，唇角带笑，向他们介绍身旁手挽着的人，“她是我妻子，裴疏眠。”
姿容艳绝的女人颔首，点首之间矜贵轻傲尽显。
不由自主握紧季青临的手，向挽清轻压睫羽，清柔颜色似乎在眼尾摇摇欲坠，陡然湿红。
“好久不见。”季青临仍旧神色不变，眼底情绪扩散，向面前两位介绍，“我夫人，向挽清。”
被提及时向挽清轻敛神情，毓秀眼尾略垂，声色温柔:“你们好。”
她一抬眼，猝不及防与对面一双眼眸对上，那里面好似没有白昼，只有黑夜的冷清，更添金贵世族娇养的慵懒高贵。
与裴疏眠极短暂的对视，让向挽清下意识躲闪目光。
“不舒服。”轻轻勾了勾季青临的尾指，她有些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欲望，压抑让她产生逃避感。
她的声音小但也能听清，季青临低偏下头，贴近她耳畔，细碎的发丝蹭过他唇角，略过几抹酥痒。
“先上去？”他上身下倾，两人的距离本就近，这下更显亲昵姿态，“等会儿我去找你。”
得到答复的她乖顺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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