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红酱意面
二十分钟前埃里奥的衣橱被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对方“借”走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ac/dc的t恤后进了浴室。眼下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里面的人擦着头发走出来，埃里奥并不敢对此表示任何不满。
“我刚刚就想问，你是掉进河里了吗？你之前身上有股水草味儿。”
“我是掉进河里了，”多利亚纳毫不避讳地承认道，她从埃里奥手中顺过鼠标，查看起他从熟人那搜刮来的信息，“你和迪诺的品味还真是不相上下，他很少听摇滚，但却有ac/dc和metallica的t恤。”
“人人都有ac/dc的t恤，falloutboys还不得不把专辑封面上小孩t恤的ac/dc图案p掉……”埃里奥咕哝着，但没说完就被多利亚纳打断了。
“加利亚诺先生，这些资料太基础了，换我来也能查得到。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用一些我都能轻松搞到的资料交差的。”
他辩解道：“迪诺是你的老板，但他不是我的老板……”
“不是我们部下的人为我们办事是很常见的事，因为我们会拿刀抵着他们的脖子，却不会往他们的账上打钱。你难道不希望我们为你付出的劳动支付相应报酬吗？”多利亚纳不由分说道，她看了眼手表，将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扯下搭在了对方肩上，“今天晚上把我要的资料发给我，同时也抄送给迪诺一份，期间你有什么需要，就麻烦一下旅店前台的老先生好了，他会很乐意为你效劳的。”
最后那半句话她加重了语气，个中含义不言而喻。在她关门离开后，埃里奥重重地把额头摊在了桌面上。
……
手机对面并没有接通。
在试过两次以后迪诺放下了手机，现在已是日薄西山，他们已经回到西西里。此刻他正和罗马里欧搭乘在装载着货的最后一辆车上，货箱里还有两人警备，与驾驶室之间的小窗口被打开着，以便他们在发现情况后能随时汇报。
罗马里欧说：“格雷小姐或许只是把手机弄坏了。你知道的，她和里包恩先生一起出任务，弄坏任何随身物品都是很正常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好吧，倒也是，你当然知道的，”金发首领三分自嘲地摇了摇头，“罗马里欧，你在我父亲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在加百罗涅了，你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或许近乎就像一个父亲一样。你当然是最了解我的。”
“那么作为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boss，我或许有资格聊聊格雷小姐？”戴眼镜的南欧人叹了口气，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加百罗涅这近十年来的人员构成并没有太大的变动，依旧是以我们——很多是从你一开始就任就跟随你的部下为大部分，我们大多比你年长，所以加百罗涅有格雷小姐这样的新血液加入，这很好。但我可以这么评价她，你不可以，因为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对她而言并不只是她的老板。就像……你对我们说我们是你的家人，我们都会对此很感动，但你不能这么跟格雷小姐说，因为我们都明白以我们的身份而言‘家人’只是‘同僚’的另一只说法。”
“她已经让我意识到了。罗马里欧，让你来提醒我这一点让我深感惭愧。”
“这没什么，boss，你单身至今……”中年人说到这里时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货箱里的两人发出了欢快的笑声。他看到迪诺红着耳尖一把拉上了向着货箱的小窗口，暗自感慨了一句老板果然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少爷。“我是说，没人能永远都说合适的话、做对的事的，”罗马里欧解释道，“格雷小姐见过很多事了，或许你对她更坦率一点会更好。”
“我以为我也不是一个不坦率的人。”
“那你怕她离开吗？”
“我让她干了很多举足轻重的活，如果她突然离开，我当然会困扰的。”
罗马里欧叹了口气：“你看，boss，我指的就是这个。”
“啊——”金发首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最终在他们抵达宅邸的时候，多利亚纳几乎也在同时回来了，在协助做好了所有清点与整理工作后，她提出了疑问：“你们今天的行程太顺利了，杰索那边的人截了我们一次货，为什么不接着截第二次？”
“有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情况，因为正常而言第二次被截的就会大大加强警备，”这么说着，迪诺还是吩咐部下更细致地检查了每件货品，“再说，你今天的行程好像不太顺利。里包恩为难你了吗？还是，你受过伤了？”
“反正现在什么事也没有了……很明显吗？”
“是啊，你的t恤和外套都不算很合身，但那也不是我的，因为我唯一一件ac/dc在上礼拜被斯库迪利亚啃了个洞。”
多利亚纳笑了两声：“回来前我去了一趟加利亚诺先生那儿，我要他替我查些东西，顺便借了套衣服。”
“如果他等你一走就发消息告诉了塔蒂，怎么办？”
“他还得在那间旧旅店住好些日子，前台的老头成天都把□□放在收银台下边，我想加利亚诺先生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金发首领三分无奈地耸了耸肩，此时天已经变黑，虽说女佣小姐在被解雇后有一个礼拜的充足时间可以不紧不慢地搬出这里，但她在今早天亮前便已经早早离开。而没了她的宅子多少少了点烟火气，至少在晚饭的时间点厨房里便不再会准时地飘出食材的香味。在目送除了罗马里欧外的其他部下离开后，迪诺才问起：“你吃过晚饭了吗，格雷先生？我才想起我连午饭都没有吃过。”
“没有，我本想如果我回来时你还没到，我就要点外卖披萨。”
“自从你有一回竟在我们这儿点到了一份撒了菠萝块的披萨后，我就再也不敢让你随便点外卖了……”
多利亚纳人畜无害地对他扬了扬眉：“为什么？夏威夷披萨很好吃啊。”
“你是英国人，我的确不该在这方面要求你什么……”
戴眼镜的南欧人终于决定打断了对话：“boss，你们要是不介意，我倒是也会做些吃的。”
“那怎么好意思！”“倒也不至于……”金发的两位几乎异口同声地应答道，他们对视了两秒，经过一番眼神争论后决定由多利亚纳作为代表开了口：“留下来吃晚饭吧，罗马里欧，既然我们三个都不是完全不会下厨的人，做三人份的晚餐应该不会花太久，而且有我们两个在，迪诺也就不至于切到手指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格雷小姐。”南欧人客气地说。他最终也并没有留下吃晚饭，多利亚纳望着他的背影，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可惜的意思。
“昨天我们在厨房里的时候，”她说，“我记得冰箱里还有洋葱、番茄和绞肉，地窖里还有白葡萄酒，我们可以简单地煮点意面。”
“还剩了一些恰巴塔，”金发首领提出，“要不，我……来下厨？”
“但您可是我的老板。”
迪诺自嘲地耸了耸肩：“或许我想证明一下我没有大家想的那么没用？”
“我可从没那么想过，但我会在边上看着你的。”
事实最终还是证明，首领先生的刀工委实糟糕，在他并不熟练地切出了些大小参差不齐的洋葱丁后，多利亚纳还是接过了菜刀，尚算熟练且迅速地切完了蔬菜，这才好整以暇地把煮意面酱的工作交给了迪诺。
“老实说之前我第一次发现你会做饭一度感到很惊讶。”他往绞肉里加入了些黑胡椒粉和葡萄酒腌制，看到一旁多利亚纳已经切了两片恰巴塔，各抹上黄油，放上几片萨拉米，自已咬了一口其中一片，并将另一片面包往迪诺嘴里塞。
“二十世纪之后我几乎都是自己住了，不会做饭才比较奇怪吧？你也该练练的，就连落难的白雪公主都会做醋栗派。”
“啊，惭愧。”他揉了揉头发，煮开了一锅水，加进了些盐和橄榄油，将一束意大利面散开放了进去，并时不时搅动一下面条以免粘锅。
在他背后多利亚纳嚼完了一片面包，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我觉得我今天碰到伊芙了，我们被她偷袭——主要是我，里包恩没事。她有岚火炎，很强。我们没有正面交手，但幸好第一个被她攻击的人是我，换成其他人可就完了。”
“今天法蒂玛刚离开我们这里。”面条已经被煮软，被迪诺漫不经心地顺时针搅拌着。
多利亚纳对他这句话似乎没有太多的惊讶：“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认为的？”
“老实说，刚认识你的那段时间我就怀疑过我遇到她或许是有人安排的，所以从那以后我就鲜少在家里谈重要业务了。我不能确定，但之前也想不出什么她会威胁到我性命的理由。但现在不太一样了，如果法蒂玛真的是白兰的人，那她就该要动手了，”迪诺说着，将煮好的意面捞出沥干，盛进碗里，淋上些橄榄油，“你呢，格雷先生，有不同的意见么？”
多利亚纳摇了摇头，近乎自嘲地笑了下：“招魂那次她就在我们身边……佛罗伦萨的医院被焚毁前不久，你不也因为我们去了的里雅斯特而放了她几天的假么？”
“医院墙壁的烧痕和你画像上今天新增的伤很像。”
“我只是不愿意相信，法蒂玛和伊芙有完全不一样的容貌，她表现出来的性格也是不一样的，我从没想象过伊芙会有卑微怯懦、胆小听话的模样。”
“人是可以假装的，格雷先生。”
“如果伊芙会假装，她就不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多利亚纳用自言自语般的音量说道。
“人也都是会变的。”
“但这么多年过来，我认识到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我的傲慢或许永远也没办法改变。你和我，我们都是幸运的少数人，我们生来健康、美丽、环境祥和、家境优渥。我们没有真正吃过苦，我们对所有不幸的人的同情与关怀都是类似丰衣足食的人对流浪猫狗的爱心，不是出于感同身受，而是出于天真，出于傲慢，出于自我满足。迪诺，我们谁都没经历过‘女巫’经历过的所有事，我们都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她并不一定会感激你对她表现的善意，相反，她也许会愤怒于你的傲慢，但那不是她的错，因为我们的存在就是这个世界不公的最好证明。”
首领一时没有接话，他在加热的锅里融化了一块黄油，倒进绞肉将其炒散变色，盛出后又再次融化了点黄油，放进洋葱，接着是番茄，随后以不太熟练的动作翻炒起来。馥郁的香气飘散开，不知是谁的肚子轻微地叫了一声，倒是出乎意料地缓和了气氛，因为两人都不约而同因此笑了起来。锅里的番茄和洋葱被翻炒出汁，迪诺从冰箱里取出个玻璃罐子，从里边挖出三勺红色的调味酱加进锅里：“我才想起，这还是法蒂玛亲自熬的酱料。”
他随后把炒熟的绞肉加进了锅里，同番茄洋葱炒匀，一锅酱汁均匀地冒起了泡泡，发出低低的咕咕声，迪诺最后撒进了些胡椒粉、罗勒碎，并在舀起一勺盐后眼带询问地看了一眼多利亚纳，得到一个不置可否的耸肩后，他将勺子里的盐倒进了一半，小心地沾了点酱汁尝了一口后，才放心地把勺子里剩下的盐也放了进去。
“如果法蒂玛真的是白兰的人，我完全能够理解。纵使我们再怎么认为自己充满善意，所做的也不过是维持了已有的秩序，不会带去什么颠覆性改变。而白兰在破坏秩序，那对她而言意味着改变，意味着机会，她一定想抓住这个机会。”首领继续搅拌着锅里的意面酱，酱料逐渐变得浓稠，他犹豫着关小了火，不太确定地再次舀起一些酱料尝了一口，表情说他觉得不算差，接着他又舀了些举到多利亚纳面前，神情中除了询问和期待外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
“对一个鲜少下厨的人来说，还不赖，”多利亚纳尝了尝后评价道，她顿了顿，三分抱歉地接着说，“我才想起，明天好像就是你的生日了，可我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甚至还让你做了今天的晚餐。”
“这没什么，之前我也错过了你的生日，”他最后将先前煮好的面条放进了锅里，同酱料翻炒均匀，“或许明年这个时候就会空闲下来了，我们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随心所欲地庆祝生日，或许……明年十二月的时候，你会想回伦敦看看吗？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你曾经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
“或许我明年的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你身边了，我也许会去北欧那边的地方。”
“那真遗憾，”迪诺关掉了火，厨房里没有了火呼呼的轻微声响以及意面酱冒泡时不时发出的咕咕声，就更显得异常安静，他并没有马上将意面盛进碗里，而是近乎诚恳地接着说，“就算是我也不能让你在这里多留些时候吗？”
以为这只是像以前有过很多次的寻常对话，多利亚纳抬起头正准备回答，但在她同迪诺的视线对上的一刻，对方搂住她的脖子，向她靠近，最后轻轻地给了她一个吻。
一个充满分寸、干燥的吻，仅仅维持了几秒钟，两人都没有闭眼。迪诺垂下视线，看到多利亚纳微微抬起又放下了的双手，发觉自己几乎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接着他感到有水滴顺着对方的脸颊滑下来，直到触到他的手，渗进他们紧贴的皮肤之间。因此他向后退开，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
但下一秒多利亚纳便作为回应地拥抱住了他，无声地将脸埋在对方的颈侧，任由眼泪顺着皮肤流进迪诺的衣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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