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夜雨不歇，消毒水混杂雨水的气味浅浅充斥整个楼道，纤细手指死死按住墙面，季明月眼眶泛红，失去聚焦的目光轻飘飘落在被惨白灯光照亮的栏杆上。
在季星衍走出来的时候，她慌乱跑进不远处的楼道里。
纤弱的身子靠着墙，无力缓缓下落。
无助的哭噎声难以压制地跑出来，她抬手捂住嘴，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顺着指尖滑过泛白手背砸在地上，晕出无声悲戚。
向挽清这一生都过得痛苦。
季青临没给她爱，却给了她无尽苦痛。
那个瓢泼雨夜，她终于明白季青临就是她这一生的劫。
一只被淋湿的狗狗，得到了神的怜悯。
她爱上了神，却不知神视众生平等，如一而待。
她卑微祈求上天能让那场雨能下久一点，让她能得到他的温暖更多一些，更久一些。
后来神应许了她，给了她一场荒唐幻灭的黄粱梦。
也许是犯了渎神的罪过，直到现在，她还困在那场大雨里面，逃不掉。
向挽清抚摸着照片，照片上的青年冷淡安静，鸦黑的瞳孔沉澈，神情轮廓与季星衍神似。
“哥，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一滴温热液体落在上面，她瘦弱的肩膀忍不住颤抖，声音带着哭腔，“混蛋…”
温柔的吻触上去，带着无尽的珍视与虔诚。
风雨渐渐停歇，季明月轻声走进病房，看着向挽清已经睡下。
她走过去掖了掖被角，看见了被向挽清握在手心的照片。
她看见了，是她的父亲。
是那个被她母亲至生至死都无法忘记的男人。
深呼吸几口气，稍稍平复反复翻涌的苦涩，她拿起雨伞出了病房。
季星衍一直都没出现，她有些担心，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等了一会儿，对面电话接通，传来季星衍有些哑的声音：“怎么了？”
“哥哥，你在哪儿啊？”季明月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怔然，难过得不得了吧，“还好吗？”
对面安静下来，只有浅浅呼吸声透过听筒。
“没事。”季星衍顿了下，“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抬头看看天空，一片黑色，携着水汽的夜风混夹泥土的气味扑面而来。
冷气让她头脑清醒了瞬，神经里传递过往的画面更清晰，让她有些发疼。
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下雨天。
“月月。”
她侧头，季星衍的身影穿过黑暗愈加明晰。
走近季明月才发现他的眼底还有没消失的红色，她低下头将雨伞递过去。
季星衍抬手揉揉小姑娘蓬软软的头发。
下过雨的鹤城到处都是清凉的气息，季星衍轻轻叹口气，还没想好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季明月。
他都差点没缓过来，更何况心思敏感的小姑娘。
他停在被路灯染开的光晕里，静静看着走在前面的小姑娘。
季明月有些迟钝转过头，发现季星衍就站着不动，疑惑道：“哥哥，怎么了？”
季星衍移开目光，突然有些不敢与她对视，紧握的手心竟然在微微冒汗，迟疑不决。
一滴雨水脱离树叶落在肩膀上，冰凉的湿润感让季明月一怔，她走上前。
她猜到季星衍要说什么，压下酸涩，轻轻一笑：“你说吧。”
“我们不治了。”
季星衍就这样沉默看着季明月本就泛红的眼眶积蓄泪水，她却抬手蹭掉眼泪，硬生生扯出笑容：“只要让妈妈开心就行了。”
是啊，让她开心就好了。
季星衍闭了闭眼，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在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却忽略了向挽清的感受。
她一生过得伤痕累累，想来唯有离开才是最好的解脱。
为了他们，她忍受一切痛苦折磨还要带上一切安好的假面为他们撑起一片避风遮雨的保护伞。
她受尽委屈却成全了他们。
到底是他错了。
季星衍自嘲一笑，夜风吹过，他倒希望这风能将他的祈诉告诉上天，为什么要让他母亲受尽人世间一切苦痛，却难得好的归宿。
“我明白了。”天又开始飘起雨水，他压下雨伞将季明月罩进来，轻轻揉揉她的头，“我们好好照顾妈妈。”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好好照顾她。
季星衍抬首望向油柏路，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辆黑色汽车驶过，车轮溅起水花。
他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他们回家，将一切收拾好，准备明天将向挽清接回来。
季明月倒了杯水走到卧室，她端着水杯垂眸，手里的水是冷的，她突然就不想喝了。
敲门声响起，她放下水杯打开门。
季星衍刚出去打了个电话，他对小姑娘道：“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我去照顾妈妈。”
季明月有些担心他，还没等她开口季星衍就抬手揉了揉她头，他说：“别担心，好好睡觉。”
季明月只好目送他离开，她抬手摸摸耳朵。
突然发现季星衍今天格外喜欢揉她头。
他身上有什么在发生改变。
更加沉稳，也更加坚定了。
第二天是双休日，季明月起了个大早，做好早饭就往医院去了。
她打开房门，季星衍不在。
向挽清靠在病床上拿着一本书看，她走过去将保温饭盒放下打开，问道：“哥哥呢？”
“出去了。”向挽清将书放下，看着自己女儿忙前忙后，温柔笑着，“今天我们回家。”
季明月放勺子的动作一顿，随即抬头露出明媚笑容，点了点头。
向挽清依旧笑着，没有再说话。
不一会儿季星衍打开门回来，走过去对着母女两人说：“出租车不方便，我打电话让同学帮帮忙。”
季明月端起粥递给他，听见他的话稍微一愣。
同学，叶云舟吗？
“麻烦同学做什么，又不是搬家，劳师动众的。”向挽清将差不多已经空了的碗放回去，有些不赞同，却没有责备的意味。
季星衍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粥，不在意道：“他闲。”
一切收拾妥当，门被敲响。
季明月跑过去开门，开门一见才知道她的猜想没有错。
叶云舟穿着黑色风衣，高挑又具有沉稳。
他一下望进季明月眼里，明知道她会在这里，看见依旧有些惊喜与局促：“月月。”
季明月有些慌乱垂下眼帘，侧过身让他进去。
舌尖舔了舔上颚，他目光沉下走进病房。
看见向挽清很有礼貌地问好：“阿姨好，我是阿衍同学，我叫叶云舟。”
向挽清看着礼貌温和的少年，神色一顿，仿佛透过少年的眼睛穿过时光岁月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绿树成荫，花飘满地，他的背影宽阔，挡住了并不灼人的日光。
向挽清眼睫一颤，亲切笑了笑：“麻烦你了。”
叶云舟摇摇头：“阿衍是我朋友，帮助朋友是应该的。谈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
季星衍在病床旁蹲下，想背着向挽清下去。
向挽清看着季星衍宽阔的肩背，轻轻一笑将手放上去。
她笑着说：“还记得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背你的，没想到一转眼我阿衍就已经这么大了。”
季星衍背起她，像没有体会到多少重量才知道她到底瘦了好多。
轻得像羽毛，仿佛风一吹就没了。
听见她的话，鼻头一酸，假装轻松道：“现在我长大了，换我背你。”
向挽清将头搁在他肩上，没有回话。
叶云舟走到准备拿东西的季明月前，轻声道：“我来吧。”
少年眼底澄明澈亮，好像瘦了些，脸部轮廓更加锋利。
松开手，季明月闷闷应了声。
弯腰提起袋子，他想揉小姑娘头，却在抬手瞬间止住，指尖磨了磨，笑道：“走吧。”
黑色风衣衣角蹭过她手心，季明月轻轻握手，沉默跟了上去。
叶云舟准备的车很方便，司机载着几人回了季明月家。
季星衍先背着向挽清上楼，季明月想拿东西，又被叶云舟拦住。
他朝季星衍那边抬了抬下巴，道：“去给你哥哥开门。”
季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
“少爷，我来吧。”司机想拿东西，看到叶云舟摆手又停下。
“不用，我自己来。”叶云舟刚走几步，转过身，“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季星衍将向挽清放在床上，替她脱了鞋又在腿上盖上被子。
向挽清见他还在给自己掖被角，提醒道：“你同学还在吗？还在的话就让他留下来，他帮了我们忙，好歹留人家吃个饭。”
季星衍敷衍点点头。
揉揉他头发，向挽清无奈笑笑：“你啊。”
“东西我来放吧。”季明月接过袋子，拿进向挽清卧室。
季星衍走出去，看见叶云舟看着墙上的照片出神。
从冰箱拿出一罐汽水递给叶云舟，他道：“今天谢了。”
叶云舟接过汽水没打开，最后看了几眼照片，拍了拍季星衍肩膀：“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放下袋子将衣服和其他东西放好，季明月走到床边，坐下握住向挽清手，问：“妈妈，要喝水吗？”
向挽清摇摇头：“你哥哥那位同学很好，你跟你哥哥今天中午好好招待一下人家。”
季明月掖掖被角，听她讲话。
“家里没什么菜了吧，等会啊去菜市场买点。”向挽清握住女儿手，“人家帮了我们忙，要好好招待。”
季明月点点头。
“真不治了？”
季明月刚走出来，就听见季星衍卧室传来声音。
门没关紧，她站在门边。
季星衍摇摇头，语气平静：“不治了。”
“为什么？”叶云舟听说新医生都已经来了，怎么说不治就不治了，“没钱？你找我啊。”
“不是钱的原因。”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人命关天啊季星衍。”
季星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别管了。”
听见他的话，叶云舟也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人，肯定是有特殊的原因。
但是有什么原因比人命还要重要，他是真的不理解。
不过他也没再问了，再问季星衍也不怎么想理他。
有些烦，叶云舟开了汽水，往嘴里灌了口。
觉得自己就是烂操心的命，又道：“没有什么比你妈妈命还重要。”
季星衍应了声：“中午留下来吃饭。”
“行。”叶云舟站起身伸懒腰，声音有些倦，“鹤城这天气还真适合睡觉。”
季星衍摆摆手，有些嫌弃：“要睡就睡，睡完起来吃饭。”
叶云舟笑笑，躺在床上道：“真兄弟。”
季星衍走出去关上门，绕到厨房看见季明月在翻冰箱。
“怎么了？”季星衍走过去按住冰箱门，“翻什么呢？”
翻半天就翻出几罐汽水，季明月无奈耸肩：“没菜了。”
关上冰箱门，季星衍有些好笑：“我去买。”
“我去！”季星衍如果出去了，就她和妈妈还有叶云舟了，想想都有些不习惯，季明月继续道，“你在家，我去。”
没多想，季星衍点头。
出了门，才发现太阳已经出来，下了大雨，阳光都仿佛变得更加明亮。
季明月按按脖子，舒服地闭了闭眼。
“季明月。”
她转过头，叶云舟已经脱下黑色风衣，里面是件白色衬衫。
最上面那颗纽扣没有系，漂亮锁骨现出，阳光落在上面，皮肤都好像变得透明。
他慢慢走过来，他没有插裤兜的习惯，两只手自然垂下，白色袖口上的袖扣也没有系，衣袖被挽上几层，皓白腕骨凸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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