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高一月考如约而至，高大教学楼明亮无声，轻薄窗帘轻微翻卷，撩开落笔声和卷页翻动声，时钟指针有条不紊行走，滴答滴答的声律溢出几许紧张气息。
最后一堂考试结束，季明月走出考室，看见白柠珂正拧着书包带子，委屈巴巴。
她走过去拍拍白柠珂头，笑着安慰道：“没事，就一次考试，下次再努力回来。”
白柠珂叹口气，牵着季明月手慢慢悠悠往教室走，声音有点小：“也不是多难过，但这数学是一门占卜吧这么莫名其妙。”
季明月看了一眼她小小脑袋，想着怎么可以装下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上楼梯人很多有些拥挤，季明月没注意，被人撞了一下肩膀。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人的道歉已经来了：“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有没有撞疼？”
其实并没有什么疼感，季明月转头摆摆手：“没事。”
她看见是一个女生，一个水蜜桃一样娇软的女生，漂亮桃花眼澄澄澈澈，那女生冲她一笑然后挥手下楼了。
素白手腕上冷雪般的叮当镯随着摆手动作碰撞出声响，在嘈杂楼道间激起轻微波澜。
季明月手撑着栏杆看着女生白色衣角消失，听见白柠珂有些疑惑的声音：“咦，小美女怎么没见过？”
然后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听说海城附中的交换生到这里来学习了，有两三个吧，难不成这小美女就是？”
推着白柠珂背往上走，季明月有些无奈：“好了，快走吧。高一这么多人，没见过很正常啊。”
白柠珂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质疑，胜欲之魂熊熊燃烧，立誓一定要把小美女身份给扒出来。
她暗暗点头，目标很明确，态度很坚决。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被她给扒完了。
白柠珂邀功似的往季明月面前凑，假装矜持：“那个，季同学，为了向你证明本人的能力并没有问题，我不费吹灰之力已经把小美女信息全掌握于股掌之中，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瞧着她得意的尾巴已经翘上了天，季明月忍不住发笑，问：“什么啊？”
“就那个，那个！”白柠珂努力向她暗示，就差点直接脱口而出。
季明月实在不忍心戳破她演技，眼底全是笑意却一本正经问道：“小美女到底是谁啊？”
白柠珂清清嗓子，开始表演：“小美女名字叫夏温煦，海城附中高一学生，听说还是一位古典舞学生，到我们学校交换学习，现在在我们隔壁十一班。”
古典舞啊，季明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白柠珂皱眉：“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话中满是控诉，似乎在指责她的冷淡反应。
季明月拉开窗帘，温热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瞳孔里，泛起笑意。
她说：“没了。”
白柠珂：面无表情。
她假笑看着季明月，用食指指了她一下，然后竖起一个大拇指。
“好啦好啦，珂珂最棒了。”季明月拍拍她头，憋着笑表扬了一下她，怕她不信还补了一句，“真的。”
白柠珂看她明明媚媚的笑容，就算气得牙痒痒也说不出啥重话，只能凑近伸手掐住她脸，假装恶狠狠道：“你最好别骗我，我可是吃小孩的。”
抬手握住白柠珂手腕，小姑娘人畜无害地眨眨眼。
白柠珂：“……”小屁孩。
她的指腹突然按在季明月眼眶下面，盯着这处有些灰暗道：“小宝贝，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呀？都快熬成小国宝了。”
“没干什么。”季明月想到最近老往医院跑，没怎么好好休息。下意识揉眼，却被白柠珂拉住。
她无奈：“眼睛有些不舒服。”
白柠珂将她手拉下，严肃脸：“不行，小屁孩以后眼睛瞎了可别找我哭。”
小屁孩·季明月：……？？？
下午放学，天上的云灰得有些发黑，鹤城天气转凉后就容易下雨。
季明月晃了晃手中的伞，走到半道，一辆黑色低调的车停在她身旁，她下意识往旁边站，侧过头望了那辆车一眼。
驾驶室里下来一位黑色衣服的男人，不怎么年轻胜在沉稳，他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迎出一位头发微染霜的妇人，她穿着丝绸旗袍，颜色温柔浅淡。
妇人走向季明月，向她温和一笑。
季明月不认识她，但还是礼貌点头，并不主动打招呼。
妇人看出她有些怕生人，开口放轻了声音：“小姑娘，你好。”
“您好。”季明月不明白她的用意，斟酌一下然后询问，“您有什么事吗？”
妇人想邀请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话，季明月缓缓摇头拒绝了。
妇人也没强迫她，轻声对她说：“小姑娘认识叶云舟吧？”
听到叶云舟这几个字，季明月心一颤，她正想是不是重名就又听到妇人说：“就是鹤江一中高三一班的叶云舟。”
是他，季明月沉默点头。
“我是他外婆，我叫段若岚。”段夫人看着小姑娘清澄的瞳孔，笑着继续道，“我想跟你聊聊他。”
季明月手指揪着衣角，纯白衣角泛皱。
“我外孙一直都是一个好孩子，从小到大听话得不得了，别的孩子被别人欺负了知道找爸爸妈妈哄，他呀，跟个没事人一样，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跟人说，固执得很。”说到这里，段夫人眼底泛了红，声音有些哽咽，“我呀一直觉得是咱老裴家对不起那孩子，如果他妈妈没和他爸爸结婚，那孩子会不会投胎去一个爹疼娘爱的家里，也不至于从小一直受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劳什子委屈。”
段夫人已经哽咽到差点无法维持仪态，季明月正想跟她纸巾，段夫人身旁的人已经递过一条手帕。
季明月垂头看着手里的纸巾，突然想起少年肆意热烈的笑容，她心里泛疼。
原来……他过得也不是很开心。
热意在眼底泛滥，起起伏伏淹在里面。
她张了张嘴，始终没有问出什么。
段夫人有些恢复了情绪，转头看到小姑娘泛红的眼尾，她一愣。
走向前握住她手，段夫人摸了摸小姑娘头，眼神温柔：“好孩子，我知道那孩子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季明月惊得睁大眼睛，她开口说话语序都有些混乱：“不是，我…他，我不是…”
“你不喜欢他？”
她一愣，摇摇头有些丧气：“喜欢。”
她喜欢他，从来没有不喜欢。
段夫人觉着这小姑娘有些傻气，漂漂亮亮又单单纯纯。
她突然想着是自己家那小子捡福了。
“我们云舟啊以后要挑叶家大梁，那好歹得让他去国外留学镀个金。”段夫人希冀地看着她，希望她明白。
季明月明白，就算是再喜欢现在也不能喜欢。
她一直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
她很庆幸能得到自己喜欢的人的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被灌了蜜一样甜，像挖到了宝藏一样幸运。
其实这辈子能让喜欢的人喜欢自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也不一定非要得到。
人生难免不如意，十有八九都是愁绪。
那个骄傲肆意的少年，就应该得到更好更值得的。
季明月强扯出一个笑，乖乖地点头：“嗯。”
小姑娘的心思细腻单纯又不会掩饰，段夫人怜爱地摸摸她的头。
段夫人能明白小姑娘现在的心情，去逼着她去放弃喜欢她喜欢的人，的确是她做得过分又专横。
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裴家和叶家就这么一个孙辈。
夜渐渐暗了，淅淅沥沥下起来，夜风吹过，是冷的意味。
季明月推开病房的门，病床上没有人，她看见向挽清坐在落地窗前的靠椅上，蓝白条纹病服在她身上越来越撑不起来，身形薄得像张纸，随时随地都可以消失一样。
心里骤然下沉，季明月关上门轻声走过去，拿过一边的薄毯搭在她肩上，往紧里拢拢。
她蹲下握住向挽清的手，仔细将一根一根瘦弱手指拢进自己手里，用自己温度去温暖这位病重的母亲。
向挽清迟钝低下头，沉寂寂的眸子看着她。
“妈，这次月考我应该考得不错，班里同学都挺照顾我的，老师也很好。”季明月将向挽清手放在脸颊边，亲昵蹭了蹭，像小时候一样撒娇，“哥哥也挺好的，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好羡慕啊。那天……”
看着女儿孩子气一样跟她撒娇，向挽清顺着被握住的力道摸了摸小姑娘脸颊。
她的小月亮也要长大了，长大了好啊。
她也不用再牵挂那么多了…
小姑娘拿着水壶准备去外面接水，刚开门就撞上了季星衍，小姑娘瞳孔微亮：“哥哥。”
季星衍揉揉她头，轻声问：“接水去？”
小姑娘点点头，从病房出来。
季星衍叮嘱几声就进了房间，反手关门时没关紧，留了缝。
季明月没在意，转身离开去接水。
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直流水机的水龙头出水量比往常小，等着等着她就发起了呆。
不知不觉就想起下午段夫人的话，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想了很多，其实心情也没那么糟糕。
大不了，这辈子都不喜欢别人了。
她这颗心除了他，别的真的装不下了。
接完水走到病房前，她刚想推开门。
“妈妈不想治了。”
季明月愣在原地，手刚放上门板，冰凉的触感爬上指尖，伴随向挽清的话死死将心脏往下压，她机械般缓慢收回手，时间都仿佛被按下了暂缓键。
“我不同意…”季星衍声音起了冷，带着难以压制的颤抖，“为什么…”
“阿衍，妈妈坚持不下去了…”
“昨天新的医生来了，虽然，虽然不能做骨髓移植，但是一定有办法解决的，一定有，你相信我好不好，妈…”
“我不想治了，阿衍，我不想治了。”向挽清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儿子，握住她手腕的手颤抖不停，眼尾泛红，吐露出的呼吸都仿佛带着哭音。
她心被针扎一样疼，可日复一日的病痛，年复一年的心理折磨，就像镣铐一样压着她往寒水里渡，生不如死。
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向挽清笑了笑，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助的哀求：“阿衍，可怜我吧…”
毫无预兆，温热的液体从眼眶落下，季星衍心往下沉，没有温度，一片冷。
季星衍慌乱垂下眼，手撑着地面站起来，一瞬间周遭恍惚了下，踉跄几步差点将自己绊倒。
他没有再看向挽清，一步一步僵硬往外走去，平时挺直的脊背也衰颓了下去。
外面依旧风雨肆虐，愈来愈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味。雨水随着冷风打在玻璃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黑色的夜幕将人笼罩在里面，压得喘不过气。
向挽清苦笑着闭上眼。
对不起，阿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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