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天气不知不觉间慢慢转凉，鹤江医院外面街道的枫叶染上浅淡红色。
“病人情况不太好。”医生翻了翻手中的记录夹，犹豫道，“不过，一切都还有希望。”
季星衍朝医生点点头，仿佛脱了力靠在墙边，空气中弥漫消毒水气味，顺着墙上冰凉的触感游走四肢五骸。
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睛，他觉得眼眶有些发疼，只是一遍一遍抬手擦拭，越来越用力。
胸腔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沉，一股无力的郁气积蓄，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一次又一次掐着手背，疼得清醒神识。
一只手搭在他掐自己的手上，缓慢却不容拒绝地移开他自残的手。
季星衍毫无情绪转眸，入目是黑色轮椅上搭着的绒灰色薄毯，他掀眼开口，掺杂极微的颤音。
“京小姐。”
看着他清沉的眸子，京涵扫了一眼季星衍泛绯的眼尾，有些泛白的唇角平直。
她说：“这个医生不行，可以再去国外找医生。”
季星衍只是闭眼低垂下头，没有搭话。
他只觉得好冷，脑袋有些发慌，闭上眼周遭的世界一片沉寂。
在颠晃，在分崩离析。
京涵安静看了一会儿季星衍，推着轮椅绕过他转到门前，握住把手轻轻往下压，门被打开。
纯白窗帘被拉开，明净的落地窗外是无边雾蓝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澄澈。
坐在床上的女人似乎又瘦了些，她出神望着窗外，透明的液体沿输液管流下，流进贴着白色胶带的瘦弱手背。
京涵正准备拉过门，女人似有所感转过头，跟季星衍极似的眼睛看向她，无锋利感却布满灰暗和冷寂。
她眨了下眼，开口，是有些病弱的温柔：“你好。”
京涵冷清的狐狸眼一抬，向她颔首：“您好。”
京涵犹豫了一会儿，关上门推着轮椅进入病房。向挽清温和一笑，病魔缠身的日子让她并不好过，脸色苍白，脸颊两侧往里凹，骨头都要凸出来的模样。
向挽清说：“你是阿衍的朋友吗？”
声音里藏不住的病气，带着天生与人亲善的温柔。
京涵点了下头表示赞同，好像是一种错觉，她感觉向挽清病弱得失去了生气。
就像长在无明深渊的空谷幽兰，美弱病衰，浑身浸染不可名状的死气沉沉。
破碎灵魂般的无力，毫无挣扎般的荒芜。
京涵无言看着她，向挽清歪了歪头，仔细瞧瞧她。
向挽清轻咳一声，眼里溢出细不可察的笑意：“真漂亮。”
京涵一愣，微颤的手指带着细微无措蹿入神经，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好像冷寂多年的心脏突然裂开一道缝隙，血液一点点溢进去，带着温度灼烧她。
向挽清抬起手捂住嘴又咳嗽了几下，她向京涵摇摇头，仰起一抹笑容，示意自己不要紧。
“阿衍他只是看起来不爱说话，有些不合群，但其实这孩子很温柔，很会照顾人，就是什么都憋在心里，不喜欢说出来。”京涵注意到她提及自己的孩子眼里充满了柔软，掩盖了病弱无生气，她看向京涵继续说，“要是他以后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能不能先不要对他生气，听他解释清楚，如果还觉得不开心的话再不理他，好不好？”
京涵不太懂向挽清的话，她倒没觉得季星衍脾气不好，甚至还感觉他有些固执的幼稚。
不过她还是向向挽清点点头，看出向挽清有些疲惫的样子，京涵开口：“我还有一些事，就不叨扰您了，您好好休息。”
向挽清笑着道别，直到京涵关上门，她才缓缓转过头看向窗外，一只小雀飞过，闭上眼脑子里闪出一帧一帧画面，她凄凉一笑，尽是悲戚。
一滴满是心酸的泪珠滑落，被上洇出一朵泣花。
“不想等你了。”
京涵拉上门，垂眸没有转头看季星衍，语气没什么起伏：“医生的事我会解决。”
没有等季星衍回答，按下自动驾驶，轮椅运动与他擦肩而过，冷润的凉气散在刺鼻的消毒味里。
季星衍缓慢侧过头看她离开的背影，柔长的几缕黑丝在空气里起浮几许，白明灯光给予远去的身影一拢虚环光色。
他搭下眼睑，黑直眼睫落了一晕阴影。
如果她给予太多，他们之间就是真的分不清了。
他不想要，又不得不要。
一些枫叶好似娇气受不了日渐入凉的气温，还未红透便已经落了下来，零零碎碎铺了街边一道。
叶云舟走过枫树下，一片半绯的枫叶飘到他肩上，又落下来，抬起手不偏不倚接住枫叶。
叶云舟拿住叶柄，枫叶很漂亮，纹路清晰染上几片绯色，青涩绝美。
叶片被举起，光线透过叶脉，绽放不一样的半透质感，叶云舟盯着被光线照得几近透明的脉络，突然一笑。
“就你了。”
叶云舟拿着枫叶走进一家书店，绕过一排排书架，一眼吸引他注意力是一本放在不怎么显眼地方的书，很简约风。
他以前翻过这本书，写给所有想要提升幸福感的人的《幸福之路》，他以前还觉得幸福这个词语未免太过无趣乏味，所以当时并没有多认真翻看。
现在又看见这本书，好像突然感觉就不一样了，幸福在慢慢有实质，让他渐渐有盼头。
他笑了笑，将这本书拿去结账。
店长是一位有些发福的中年大叔，面容和蔼，他笑：“小同学，这书可是最后一本咯，你运气可不差。”
叶云舟看着店长细心用白色毛巾擦拭本就很干净的书本，再放进纸袋子，他付了账，说：“看来我是挺幸运的。”
他刚要走，突然想到什么，又买了一个信封，向店长借了一支笔，把信纸放在桌子上，平整铺开，下笔严肃。
店长看着叶云舟认真写信的样子，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摇头笑笑，自言自语道：“也是一个幸福的人咯。”
叶云舟从纸袋子里拿出书本，然后小心翼翼将枫叶压在里面，然后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并着书本一起放进袋子。
他满意地看着纸袋，一歪头抬笔在纸袋边缘画了一弯明月，和一朵隔着不远的云朵。
明月弯弯，白云朵朵。
这下叶云舟彻底满意了，将笔还给店长，道完谢就离开了。
他买了果篮和一捧鲜花，走进医院，发现向挽清在休息，只好将东西交给照理的护士，让她帮忙送一下。
等护士出来后，他问了问关于向挽清的情况，但是护士并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叶云舟感觉到并不是很好。
他透过玻璃小窗看了一眼休息的人，轻叹了一口气。
下午回到学校，这个时候正是学生放学的时候，叶云舟来到高一十班，教室里并没有什么人。
他打开季明月座位旁边的窗户，把袋子稳稳当当放在桌子上，还仔细看了看，认为放好不会倒才放心离开。
“这次的月考千万千万不要挂，唉愁得我头都秃了。”白柠珂郁闷地瘪着嘴，突然感觉肚子不舒服，拿出课桌里的纸就要往厕所跑，还不忘给季明月打招呼，“月月我去趟厕所啊！”
季明月看着她说：“不用我陪你吗？”
白柠珂难受地摆摆手，小声道：“解大，味特那个，你还是别去了。”
季明月还没说话，白柠珂就已经跑出去了。
她无奈耸耸肩，转头看见自己座位上多了一个纸袋，她有些疑惑，从里面拿出一本书和一个信封。
季明月看了看书名，发现自己并没有看过，然后左看看右翻翻信封，打开，里面是一段话，落笔大气字锋利落，很漂亮又不失风度。
里面写到：
告诉你一个秘密，书里只要夹一片枫叶，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再打开书，里面的枫叶就会变成一只小蝴蝶飞走。
不管枫叶最后能不能变成小蝴蝶，我都要在这里提前向小蝴蝶许一个愿望：小月亮，要一直开开心心。
季明月一愣，眼眶有些酸涩，用指尖戳了戳信纸，她扯出一个笑，小声嫌弃道：“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怎么可能变成小蝴蝶啊。”
她把信纸小心叠好放进信封，翻了翻书，果不其然在里面发现一片漂亮至极的枫叶，并没有被红色沾染完，还带着夏日的青涩生机。
季明月摸了摸叶片，合上书和信封一起放进纸袋子，整理纸袋边角才发现有用黑色签字笔画的月亮和云朵。
她抱着纸袋，望向窗外，风轻吹过窗纱，她记得这天的绯橘黄色火烧云特别好看，外面人来人往。
她也悄悄许了一个愿望：希望我喜欢的云舟一直开开心心，无论在哪，无论和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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