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道士遇匪
当席将月在车上又拿起那本《珊瑚鸳鸯泪》翻看，东阑只觉如坐针毡。
这位一身仙气的败雪悬灯，又顶着那张最不世俗的脸，干着最世俗的事儿——看闲书，嗑瓜子。
自从他闭关后卸任掌门，席将月的日子过得是逍遥似神仙。
东阑忍不住又抬眼瞄了下那本书，再想到那瓜子入口的味道，真真是有苦说不出。
醒着的师父不比睡着的师父好伺候，他安安静静跪了半路，只觉得腿都要麻了。于是往车壁方向挪了几寸，挑开帘角，装模作样地往外看。
不讨巧，他还没看清外面的风景，一只羽箭破窗而入，正刺向他面门！
东阑后仰些许，单手握住了飞矢。
他转了几圈细细观察，箭头有些钝也没毒，箭身甚至有些扎手，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的，连官府的箭都比不上。
“凡人的箭？”
席将月放下了书，信手提剑挑帘下车，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按理来说，门中能做到前掌门这个位置的人，一大半都在坟里，剩下一些还在喘气的老人家，打架都不需要自己出手。遇敌只需风雅地挥一挥衣袖，谈笑间就会有八百弟子奋勇争先。
但是席将月不一样，德高望重的败雪悬灯速度总是快到弟子们根本追不上。
有幸做他的徒弟，有时候也是一桩令人挫败的事。
东阑还没跟着席将月下来，就已经听到了树林里有人在争执。他忙跳下车，追出去几步。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林间，一轮已经掉在了陷阱里，车身全是箭，“前面那个车，怎么被扎成刺猬了。”
草船借箭都没这么离谱的。
“许是山匪。”席将月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东阑紧随其后，忽然前面的席将月顿住脚步，瞳孔微张，向后退了两步。眼底的一丝惊慌甚至没来得及藏住。
东阑霎时心头警铃大作。
什么山匪，还能让席将月感到害怕？
马车四周的枫树断了好几颗，愣是被开出一片不大不小的平地。一群带刀疤的彪形大汉被训练有素的家丁按在地上，各个挂彩，只能哼哼唧唧。空地中间站着一抹红色的身影，十分娇小，声音还奶声奶气的。
“今天撞上姑奶奶，是你们倒霉，”那红衣小姑娘背着手在彪形大汉之间游走，像是在训话，“我爹都警告你们了，不许靠近沧浪城！怎么，当耳旁风啊？嫌命长啊？呵，这下可好，倒是省了功夫去捅你们的老鼠窝了。”
娇蛮的身影矮身揪住领头匪徒的耳朵，把大汉揪的嗷嗷叫：“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我们就是有九条命也不敢招惹你啊！”
一声女子的娇笑忽然传来，“苹洲，别戏弄人了。”
那笑声钻耳，能把人骨头都听苏了，虽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凭这副好嗓子，就让人遐想到一副美艳绝伦的皮囊。
“还有人？”东阑纳罕，没找到这笑从何处来。
不一会儿，刺猬车厢里伸出一只素手，玉指纤纤，拨开重帘，体态婀娜的女子在家丁的搀扶下小心翼翼走下了车。
她缓缓撑开伞，微风拂来，隐隐能闻到香气。
不盈一握的腰，修长的素颈，容止端华自持，身着华裳戴玉簪，衣尾落地成蕖，层层晕开。动静皆宜，姿仪甚美，可谓是迟迟凌波，步步生莲。
“这个姐姐好美啊……”
他扭头才发现谭妙妙已经站在一边，正眼睛放光。
他忍不住小声纠正这个见色眼开的小姑娘，“你不要老是看外表，你觉得一个正常人，能从那刺猬车厢里走出来吗？”
谭妙妙“哦”了一声，没理他，继续伸着脖子看美女。
“遇到狐狸精，你肯定一个被吃掉。”东阑低声警告她。
谭妙妙不以为然，“狐狸精哪有她美？师兄，你真的很没见识。”
“我——”怎么就没见识了？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俗的。魔族的妖女长得艳丽的，一抓一大把，到底是谁没有见识？
“这个大姐姐确实好漂亮啊……”小晴也露出了心向往之的神情，然后两个志同道合的小姑娘抱在一起激动。
“是吧是吧，你也觉得！”
东阑叹了口气，孺子不可教也。
那红衣的娇蛮少女走向高挑的妩媚女子，问：“莲洲你没事吧？”
女子浅笑，一字一句吐息温柔到骨子里：“有你保护，怎么会有事？不过，倒是来了几位新客人。”
说罢，莲衣女子持着伞，回眸看向他们，林间莫名来了一阵风。
榴花火，青竹伞，风华无双的佳人，一时风景成画。
俩小丫头因为发现美女注意到她们，又低声欢呼雀跃了一阵子。
但东阑心头只有两个大字：做作。
叫苹洲的小姑娘看到他们后一下子愣在原地，而妩媚女子正款步向他们走来，瞧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东阑觉得下一秒她就要表演碰瓷。
果不其然，这么多人在场，她偏偏就冲着席将月去了。
只见她立在席将月身前盈盈一拜，马上“哎呀”了一声。东阑早就准备好了，蓄势待发，就是等这一刻。他一个箭步抢先扶住了她，递出一个准备好的假笑，故作关怀道：“你没事吧？”
那双媚眼暗暗挑起火气来，随即立刻挣脱了东阑的手，站起身又是一个体面人，她还以微笑：“谢谢公子。”
“不客气。”
谭妙妙胳膊肘往外拐，在他身后小声拆台，“说不喜欢美女，自己倒是挺殷勤……”
东阑不可置信地回头看这小丫头片子。
——千古奇冤好吧？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谁？
但是连谭妙妙都这样想，该不会师父也误会了吧？东阑心虚地看了一眼席将月。
席将月的眼神很复杂，先是惊诧，随后大概是觉得年轻人本该如此，反而流露出了然的神色。
这下他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真献殷勤的时候，席将月感觉不到，他假献殷勤，这人突然又心思敏锐了？
东阑立刻赌气往后退了几步，和那妖艳的女子撇开关系。
远处一团火焰突然像是小旋风一样飞过来！
此时这位美人忽然像是背后长眼，还提前往旁边给娇蛮小旋风让出了路，一点都看不出来弱不禁风。
“将月哥哥——”红衣小姑娘扯着嗓子喊。
众人愣在当场。
东阑真的没想到，暗箭易躲，明枪难防。这个红衣小姑娘根本没避讳！她过来的时候还卷起一路土。
霎时间尘土飞扬。
“咳咳咳——”谭妙妙差点被呛死。
等土落了，只看到席将月默默站在原地，一手按住小姑娘的额头，让她不能再向前半步。小姑娘因为碰不到他，手还在空中乱抓，又哭又嚎。
东阑扶额，一阵头疼。
一个是十四五岁能放倒一群山匪的小姑娘，一个是妖里妖气心思深沉的狐狸精。
这沧浪城是真的不能再来了，疯子太多。
车轮滚滚，继续前行。
中间的插曲让车上又多出三个人，空间就突然狭小了起来。妩媚女子和小旋风是因为车子毁了，而小晴则是席将月叫上来的。
东阑为几人满上茶，坐在席将月身边，对面三个人坐在小几的另一侧。递茶的时候，他能感觉到狐狸精正在打量自己。
那女子率先开口，仍是笑盈盈的，“席先生这次来，带了好多生面孔。那我先介绍一下吧，小女子林莲洲，这厢有礼了。这位是舍妹，林苹洲。”
“你们是亲姐妹吗？”小晴好奇地问。身边的女子多起来，她自在很多。
“不是，莲洲是我堂姐。你是谁啊？”林苹洲问，语气里带着骄矜，那些山匪管她叫大小姐，可真没说错。
“我……”小晴迟疑地看了眼席将月。
“她叫林晴洲，玉洲来的，也是你堂姐。”
东阑暗暗将席将月打诳语的样子看在眼里，没敢吱声，抿了口茶。
小晴立刻点头附和：“对对，我叫晴洲。你们好啊。”
林苹洲的敌意立刻无影无踪，“啊！你也是林家人啊？噢！我知道了，肯定是我爹接你来的吧？经常会有各种亲戚投奔我家，没事啊，来了就是自家人，你别拘束！”
她像个女土匪似的拍了拍小晴，脸上写着“以后我罩你”。
“谢谢。”小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忍不住看向莲洲，“莲洲姐姐也是这样来的吗？”
“不错，我是……青洲来的。”
“青洲？一念山好像也在青洲……”小晴略思了一下。
“是啊，很有缘分。”她若有所指，暗地里将水眸瞟向席将月。
但这种话席将月根本不会应，东阑几乎没见过他和谁客套过。果然他师父正在专心吃茶，完全没有接收到对面的暗示。
大概是讨了个没趣，莲洲又把话题引到了小晴身上，她凑近小晴，染红的豆蔻挑起她的下巴。
“……莲洲姐姐？”小晴睁大了眼睛，受宠若惊。
“真是个美人坯子呢，我们林家出佳丽，果然不是说说而已呢。”说罢，莲洲笑着放开了她。
小晴有些不知所措，满面通红，“哪、哪有……莲洲姐姐才是真正的美人吧……”
“是吗？”
“如果我是男子，一定会很想要娶你的……”她声若蚊蝇。
莲洲似乎是被她取悦了，蓦然笑出声来，这次到是真心实意，“小姑娘，你看人的眼光可不太妙啊……”
“长得漂亮有什么有？还不是弱不禁风的。”林苹洲托着腮，另外一只手玩着空杯子，“要我说还是得有功夫在身，将月哥哥，你真的不考虑收我为徒吗？我很聪明的。”
“我不收弟子。”
“那他是谁？”林苹洲看他。
“呃，在下东阑。”突然被点名，东阑才找到话口自我介绍，拱手一礼。
林苹洲不开心道：“不是问你名字，将月哥哥，他是谁？”
“不要叫我哥哥。”席将月皱眉。
她更委屈了，“为什么！你一开始都没有纠正我，你默认了。”
“你五岁，我和你讲不通道理。”
不得不说席将月哄小孩的功夫，很差劲。
林苹洲怒火更盛，“我不管！那你说，他是谁！”
“我徒弟。”
席将月声音还是淡淡的，但东阑怀疑他在撩火。若非五人还在马车里，林苹洲的火气怕是能把顶子掀了。
大小姐一拍案头，茶杯都跳了跳，“什么！？你不是说你不收徒弟的吗！你骗人！”
“我有他了，所以不收。”
东阑手一歪，茶水不小心浇在指尖。
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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